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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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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七月份,高昌國那邊傳來消息,言是唐軍與高昌軍隊合力把突厥打跑了。

李道宗與高昌王子麴智勝正率領大軍一路追擊,目的就是要將他們驅逐到更遠的地方去。

然后又有傳言稱,高昌國國王麴文泰病重,此事乃是由李道宗親眼見證。

此前圣人宣那麴文泰進京覲見,麴文泰稱病,不能前去長安城,其病乃真,并非托詞。

麴文泰確實是生病了,而且病得相當重,在原來的歷史中,侯君集領著大軍抵達高昌國,兵臨城下的時候,麴文泰就死了。

在一些唐朝史官編撰的史書中,稱其驚懼而死,未免有失公道,畢竟當初李世民下詔宣他進京的時候,人家就已經說了自己病重。

如今,因為羅用這個變數,歷史稍稍生了一些改變。

雖那高昌國依舊被唐政府置為西州庭州,但歷史上原本的唐滅高昌之戰,卻變成了唐與高昌合力對抗突厥之戰,統領大軍的人也不再是侯君集,成了李道宗。

麴文泰這一次竟然也挺了過來,興許是因為麴智勝先前去了長安城,高昌國那邊不能沒人主事,他一時還不能死。

興許也是因為那新國寶,很多高昌百姓都聽聞高昌王得了新國寶,國王對它敬若神明,日日供奉,卻鮮少有人知曉,此寶究竟是為何物。

總之,高昌國王麴文泰就這么不知不覺渡過了一個死劫。

羅用聽聞了這個消息,也是替他感到高興,不知道等那唐玄奘取經歸來那一日,這麴文泰是否還能好好活著,其實也沒有多長時間了,若無意外,玄奘法師在貞觀十七年前后便能回唐,屆時必定也會經過這條河西走廊,只不知羅用到那時候還在不在此地做官了。

聽聞唐軍大捷,常樂縣城中的氛圍頓時也變得輕松了許多。

城中百姓大多都顯得很高興,糧價也有下降的趨勢,周邊地區到常樂縣買貨的商販逐漸又多了起來,再加上又有針坊的帶動,七月份的常樂縣可以說是相當熱鬧了。

只是西域的胡商們,今年卻少有入唐者。

常樂縣因為今年剛開的針坊,并沒有受到多少影響,敦煌那邊就不同了,當地很多商賈就是做的過往胡商的生意,胡商們今年若是不來,那他們這一年的營生便也沒了著落,就好比是農戶遇到了災年,地里的糧食顆粒無收,全家老小都不知道要靠什么過活了。

近來也有不少敦煌那邊的商販到離石縣買針,這針總是好賣的,只要能買得著,無論拿去哪里,轉手后總能賺一筆。

然而常樂縣的針卻并不好買,每日只出那二千來根,尋常小販過去,一次便只能買到一百根,若是想要多買,就得找針坊中的管事商議,倒是也能買到,只是要多等一些時日罷了。

常樂縣這邊吃住雖也不貴,但還是有很多小販不舍得花這個錢,于是便有不少人租了城中百姓的房屋,自己從家里拿了被褥過來,自己在這邊生火做飯。

也有一些商販合租一個小院的,也有拖家帶口過來的,甚至還有自己動手蓋起了土坯房的,儼然就是要在常樂縣長期生活的架勢。

敦煌那邊的縣令為了這個事還特地跑了一趟常樂縣,言是過來拜訪親友,順便把羅用喊出去吃了一回酒。

酒桌上,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讓羅用絕對不能把這些人編入常樂縣戶籍,絕對不能跟他搶人,要不然就算羅用有唐儉這個大靠山,他也不干,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云云。

羅用再三跟他保證,只要是已經入了周邊這些城鎮的戶籍的,常樂縣肯定不會跟他們搶人,說到做到,要不然就把他羅棺材板兒這幾個字倒過來寫。

“你那幾個字倒過來寫也太難了些。”

敦煌縣令回去以后,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但他也沒奈何,只得讓手底下那些吏員們盯緊著些,一邊又聯絡了沙州和瓜州兩地的一些官員,私底下通了信件,大家的態度都很一致,那棺材板兒若果真搶了他們的編戶,他們這些人立馬就聯名上書。

瓜州刺史陳皎作為羅用的上司,并沒有跟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上,他跟這些人所,羅三郎年歲雖輕,行事卻有法度,斷不會那般行事,叫他們無需憂心。

畢竟他還是刺史嘛,刺史的政績不跟那些縣令似得,死死就跟編戶和稅收捆綁在一起。

羅用確實也沒打算那么干,他又不是想要編戶想瘋了,怎么可能去做那種會引眾怒的事情。

但是對于這些周邊城鎮的小販們的到來,他還是樂見其成的,這些商販雖然是敦煌等地的編戶,不能入常樂縣戶籍,也不在常樂縣納稅,但是在羅用看來,他們這些人并不僅僅只是代表著編戶和稅收,他們還是勞動力和消費者。

早前他們常樂縣這個針坊,每日便只能做兩千根針,現在每日已經能做兩千七八,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勞動力充足。

在制針的過程中有一個磨針尖的活計,不需要什么技術,尋常人便能做,還未經過淬火的細針,質地并不十分堅硬,用銼刀和石頭打磨,不肖片刻功夫便能磨出針尖。

針坊這邊就把這個活計派出去,當地百姓到他們那里領了銼刀石塊和細針回去,每日便在家中磨針,磨好了拿去針坊交工,磨多少針便給多少工錢。

那些在常樂縣中沒有其他生活來源的小販們,每到針坊派活出來的時候,一個個便都爭著搶著去領。

羅用近日在街面上行走,就看到街頭巷尾很多百姓都擺了胡凳坐在那里磨針。

這磨針也不是什么好活計,磨個一根兩根的還不覺得,坐在那里磨上大半天一整天,那也很辛苦,時日長了,不管男的女的,一個個都把手上磨得皮糙肉厚,烏黑亮。

不過在眼下這個年代,在他們瓜州這樣的地方,能給當地百姓增加一個經濟來源總還是好的。

羅用近來偶爾若是得空,也會搬個小馬扎出去跟人一起磨針,其實他也磨不了幾根,主要就是為了和群眾拉近關系,順便獲取各種消息,常樂縣這些百姓都挺喜歡他們羅縣令的,什么事情都愿意跟他說。

不過他們最近說得最多的,還是羅用去年從胡人那里得來的種子,今年開春便都種下去了,有一些是菜蔬,夏里便長成了,也有不錯的,于是便留了種子,也有難吃的,滋味奇奇怪怪的,還有一些怎么瞅都像是野草藤蔓的。

其中并沒有羅用期待的棉花,也沒有后世常見的一些特別具有經濟價值的物種。

除了這些種子的事情,羅用近來還聽了不少八卦,大伙兒近來最愛講的一件事,便是那呂三與阿秀的婚事。

那呂三原本家境貧寒,他本人乃是在羅用成為常樂縣縣令以后,才成了公府差役,每月能得三百文錢,還管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在他們這小破縣城,也算是出人頭地了。

阿秀的家境原本是要比呂三好些,她那耶娘皆都是吃得了苦的,兩口子就是兩個壯勞力,常年與人賣力氣,阿秀又是個勤快懂事的,從小便在家中照顧兩個年幼的弟弟,這一家人的日子過得也是挺像樣子。

傳聞那呂家去歲與那阿秀耶娘求親,阿秀耶娘卻是不應,原因是他們兩口子那時候一起賣酒尾,每月里掙得比呂三還要多些。

又言那呂三耶娘俱都老邁,下面又有兩個弟妹,阿秀嫁過去以后又要服侍老人,又要拉扯年幼的弟妹。他們家阿秀自小懂事又勤快,左右鄰里都是知曉的,長相亦是不差,當耶娘的自是要為她尋個好人家,怎肯送她去吃苦?

這話說得倒也有些道理,婚姻此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秀與呂三便也沒什么可說道的,一個自小便是本本分分的好姑娘,另一個又有一份公府中的差事,若是鬧將起來,弄得不好,一個便要丟了名聲,一個便要丟了差事。

若事情便只是這般,那便誰也說不著阿秀耶娘的不是,只是今歲起了戰事,情況又有一些不同了。

自打那戰事起了之后,常樂縣中這個官辦的酒坊便很少釀酒了,于是那酒尾也就很少了,這一下子,阿秀家里幾乎斷絕了收入,她耶娘雖然還能與人賣苦力,只是那賣苦力的收入,與那賣酒尾的收入比起來,著實微薄。

后來阿秀耶娘便尋了人去探那呂家人的口風,呂家耶娘雖不喜這兩口子先前推拒過他們一回,但又著實喜愛阿秀人品,加上兩個年輕人也是自小熟識,想了想,還是應了。

原本以為事情到了這一步總該定下來了,沒想到近日聽聞唐軍大捷,再加上又有他人中意阿秀,有意求娶,阿秀耶娘便心生悔意,自己偏又抹不開面子,便要阿秀去與那呂三說,讓他家退親,阿秀不肯,便挨了她娘一頓打,被左右鄰里聽了去,沒兩日便傳得滿城都是。

眾人皆言那南氏夫婦、也就是阿秀的耶娘不是厚道人,那男大郎的弟弟也不是個像樣的,撇下老婆孩子不管,自己跑敦煌那邊被個有錢婦人養起來。

就他們南家那樣子,與那呂家做姻親,哪里又虧了他們,要知道呂家雖然破落,家風總歸還是好的,那呂三郎又識得字,如今又在公府做事,將來興許也能搏個好前程。

這樣的人家竟是不肯叫阿秀去,又要悔婚壞她名聲,如此做法,哪里像是為了兒女著想的樣子,分明是被豬油蒙了心。

眾人只把這事當閑話與羅用說了,羅用這個縣令著實也是沒有什么架子,大伙兒整天看他與胡商們吃酒講笑話,在街面上買菜,有時候還跟人討價還價,近來又常常看他搬個小馬扎出來與人一起磨針,有時候還真容易忘記了這人是個縣令身份。

哪知這一日,他們正在這邊說著話,那邊阿秀的阿耶南大郎擔著扁擔水桶出來挑水,羅用見了,便招招手喊他過來。

“縣令可是有事?”南大郎沒怎么與羅用打過交道,在他跟前還是有幾分拘謹。

“聽聞呂三郎要與你家阿秀成親,這在咱公府里頭乃是頭一份,我還道要與他備一份厚禮,怎的近日聽聞這婚事竟是成不了了?”羅用笑嘻嘻對他說道。

“卻無此事。”那南大郎一聽,當即便道:“不知縣令從何處聽聞?”

“沒有便好。”羅用笑了笑,大手一揮就說了:“呂三郎是個好兒婿,這個媒我保了,而今唐軍大捷,眾人心中皆是欣喜,你家這一場婚事,倒是趕上了好時候。”

那南大郎初時聽聞羅用問他阿秀的婚事,便擔心他責問自己打算悔婚的事情,此時見他非但沒有生氣,又說呂三是個好兒婿,又說他家這一場婚事趕上好時候。

南大郎聽聞了,心里就很高興了,謝過羅用之后,挑著一擔水,高高興興就回家去了。

待他走后,便有那心直口快的,與羅用說道:“怎的這樣的人,縣令竟還要與他做體面?”

“這有什么,還是年輕人的婚事要緊。”羅用吹了吹銼刀上的鐵灰,笑著說道。

站在羅用的立場,自然也是不喜南氏夫婦的做法,但是想一想呂三與阿秀眼下的處境,他心里頭的那點喜與不喜,又有什么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