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313.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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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用這回給敦煌縣令送去的禮品足夠豐厚,道歉信也寫得十分誠摯,最后又把錯編的那一戶在常樂縣這邊的戶籍上銷了戶。

也就是說把這個編戶歸還給敦煌縣,絕對沒有半點要與他們爭搶的意思。

那敦煌縣令大約也看到了羅用的誠意,說不定還被那個兒板材棺羅給逗樂了一下,總之人家表示這件事既然是意外,那他便也不追究了。

周邊其他幾個縣聽聞了這個消息,大多也都表示理解,至于心中有沒有偷偷羨慕一下,那就不好說了。

哇塞,那可是一大車的禮品誒,白白得來的,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

對于這一次編戶的過程中出現的失誤,常樂縣公府這邊已經把相關責任落實到位了,羅縣令倒是沒有罵人,就是罰了他們一點錢,充作賠禮的一部分罷了。

至于剩下那些,便是他自己掏的腰包,誰讓他是常樂縣老大呢,手底下的人犯了錯誤,他肯定也是要擔責任的。

一說到罰錢,吏員們原本還有一點松散的小神經立馬就繃起來了。

誰要是還盼著他們下回再犯同樣的錯誤,那可不太容易。

總體來說,這些吏員們辦事還是很靠譜的,羅用不需事事操心。

他近來無事的時候,經常也會去常樂書院聽聽課。這個常樂書院的院長就是唐儉,學生就是那些個從長安城過來的士族小郎君,先生大多都是唐儉從敦煌一帶請來的有識之士,有當地貴族,也有一些胡商出身。

羅用在這個書院掛了個副院長的虛銜,并不怎么管事,倒是偶爾會來聽聽課。

基本上都是跟喬俊林一起過來,喬俊林來得多些,羅用來得少些。

羅用喜歡聽那些經驗豐富的胡商講述自己經商路上的所見所聞,有時候他也會跟著學一點外語。

這時候的西域可謂是小國林立,有不少小語種,但是其中最主要的三個語系,便是漢語、突厥語、還有印度語。

西域那邊也有不少漢人,有為了避難自己逃出去的,也有在戰爭中被游牧民族俘虜過去的,各種原因都有。

聽聞在商道上的一些城池綠洲,有時候半數以上的人口都是漢人,在那樣的地方,基本上只要會講漢話就可以了。

另外突厥語和印度語也比較常見,雖然還有不少小語種,但是只要會這三種語言,在西域各國行走就不會有太大阻礙。

西域再往西,便是波斯大食那一帶,那邊的語言又不一樣了,胡商們很少有去過那一帶的,而且那些地方眼下也不是唐朝政府的經略重點,常樂書院目前并不教習。

不過光是這兩門外語再加上西域各國的政治地理知識,就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學會。

羅用給唐儉提了一個建議,讓他給這些學生分專業,主要就是把學印度語和突厥語的分開上課,學語言的過程實在耗時耗力,沒必要讓每個學生都同時學兩種外語,反正他們這些人有一天就算去了西域,也不可能單槍匹馬一個人就去了。

這對于唐儉來說也是一個比較新穎的概念,長安城那邊雖然也分算學書學,但那都是一個學校一個專業,像羅用說的這樣,一個學校里面再分專業,他從前還真沒聽說過。

這個時代的文化教育,主要還是針對上層階級的年輕人進行的精英教育,目標就是培養出全面展的國之棟梁,更直接一點說,他們培養的是官員,而如果按照羅用這種思路,那就變成實用主義,最終培養出來的,大約也只能是吏員。

“那不叫吏員,那叫專業型人才。”羅縣令糾正道。

“長安城那些老匹夫還不知道要怎么笑話我呢。”跟長安城那些充滿文士氣息的書院比起來,他們這所培養專業型人才的學校簡直太lo太沒格調了。

“那就給他們笑一下嘛,你又不會少塊肉。”羅縣令不以為意。

“要不怎么說你是塊棺材板兒呢。”唐大夫言道。

棺材板兒就棺材板兒吧,羅用還挺喜歡自己這個諢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

“聽聞你去年搜集了不少西域那邊的種子,種出來甚好物什沒有?”過了一會兒,唐儉又問羅用。

“并無。”去年那些種子都是臨時收集的,那些胡人身上有什么羅用就收什么,因為沒有提前打招呼提前準備,自然也就很難收到什么好東西。

“聽聞那高昌國近來出了一個新鮮物什。”唐儉與羅用分享自己剛剛得來的消息。那高昌國近來因為戰事,商賈不通,消息往來全靠官方。

“甚物什?”羅用抬了抬眼皮,問道。

“道是在那高昌城外,唐軍先前駐扎之地,生出幾株瓜藤,那藤足有大拇指這么粗,葉子足有巴掌那么寬,初夏那時候還開了許多金黃色的花,后來又結了瓜,那瓜也是奇得很,初時只有棗大,很快便長到拳頭大,越長越大越長越大,待到前幾日,李道宗等人率領大軍從草原上歸來,這瓜竟已是長到了磨盤那么大。”

唐儉把這件事當成奇聞說與羅用聽。

“竟還有如此奇事?怎的那荒地上竟還能自己長出瓜來?”羅用作驚訝狀。

“誰知。”唐儉看了羅用一眼,笑了笑,說道:“高昌國那邊倒是有一個說法,言是佛祖感念麴氏一族為了高昌百姓舍棄王權,從大唐搬來救兵,趕跑了突厥人,所以才會賜下如此神物。”

“嘖。”羅用咂舌:“這消息可是已經傳回了長安城?”

“快了,六百里加急,不日便能抵達長安城。”唐儉端起茶盞吃了一口清茶,這大夏天的,常樂縣當地的吃食倒也不油膩,只是他如今已是吃慣了這清茶,每日里總要飲上幾口。

從那常樂書院出來,羅用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唐儉那老狐貍精得很,在他跟前演戲可不容易。

上回那些唐軍在常樂城外駐扎,那一車車的糧草就放在路邊,羅用有一回經過的時候,一時手癢,就往其中一輛木板車上放了幾粒南瓜籽。

沒想到這么巧,這些南瓜籽竟然就在高昌城外了芽結了果,也許真的就像那些高昌人所言,這就是天意也說不定。

羅用走到大街上,看到街邊有個小販擺了攤子正在賣飴糖,攤前圍了不少大人小孩,手里捧著肉干豆子之類的物什,都是來換糖的。

常樂縣如今有好幾個作坊,縣中百姓給這些作坊干活,多少也能掙些錢財,于是這消費能力慢慢也就上來了,周邊城鎮一些頭腦活泛消息靈通的小販,紛紛便到他們這里來擺攤,生意大抵都還不錯。

羅用本來也打算過去買些飴糖,想想買回去了也是沒人吃,于是只好作罷。

從前他們在西坡村的時候,羅用初做豆腐掙得了一些錢財,拿了糧食托那小河村一個老翁做了些飴糖放在家中,可把家里那些小孩高興壞了,就跟得了什么大寶貝一般。

轉眼這六七年過去,六郎七娘那兩個現在也都十歲了,在長安城那樣的地方待著,家中又不缺錢財,應是不會再饞飴糖。

長安城畢竟是京城,即便唐初這時候還達不到盛唐那個經濟水平,但是放眼全世界,卻是也沒幾個地方能跟長安相比。

六郎七娘他們在長安城待著,守著那家南北雜貨,又有羅用那一眾弟子照應著,自然是吃穿不愁。

夏初那時候,蘇州那邊有個叫包山島的地方,先是熟了那西山的枇杷,后又熟了那東山的楊梅,雖是當地土產,價錢卻不便宜。

當地不少富戶差人劃船去買,聽聞還有人沿著運河運往北邊一些地方去賣的,利潤頗豐,就是不好保存。

那些日子,羅大娘日日都要乘著小船去那包山島,尋那價廉物美的果子,收了回去做罐頭。

那陣子剛好也有不少長安城的商賈到江南地區去收絲,羅大娘便尋了熟人,托他們帶了一壇楊梅罐頭、一壇枇杷罐頭去長安,與四娘她們幾個吃。

待到這幾艘絲船回到長安城的時候,時間已是入了秋。

兄弟姐妹幾人抱著陶碗坐在院中吃罐頭,耳中聽著院子外頭好多人正議論著那高昌國的金瓜,只覺這世上的新奇物什怎的這般多。

聽聞那瓜開花便是金色,結果亦是金色,一個瓜能長到磨盤那般大。

高昌人皆言此乃菩薩賜予高昌國的神物,長安城卻說既然是長在唐軍駐扎過的地方,那也有可能是送給唐軍的嘛。

不日,宮中便有了說法,言是西州菩薩顯靈,賜下金瓜,圣人令人取其種,賜與長安城大小寺廟以及一眾軍戶。

圣人又言,我佛慈悲,卻不能救高昌國于水火,大唐將士千里奔襲,解高昌危難,自此高昌乃為大唐西州,佛賜金瓜于唐軍駐扎之地,開金花,結金果,此乃唐軍與佛結緣,千古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