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378.出身

378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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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在眼下這個年代,

人口都以戶計,那些個人丁興旺的大戶人家是很讓人羨慕的,

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尋常人也不敢欺到他們頭上。

這些個大戶人家,

尤其是相對富裕一些的大戶人家,

每每出來采買的時候都是很大手筆,

尋常小戶買鹽論斤,

他們買鹽論擔,很是令人艷羨。

不過現如今在這常樂縣中,卻也沒有那個大戶是比羅二娘更“大戶”的,

那高昌過來的葡萄價錢那般貴,

她一買便是兩擔。

這兩擔葡萄羅用分得了一擔,他將其中半擔送給了自己的那些弟子,

另外半擔就在縣衙里頭分了,他自己和喬俊林便只留了兩三串。

縣衙里那些個小崽子們高興得就跟過節一般,一人分得幾粒葡萄,

捧在手里小心吃著,津津有味,

吃得葡萄皮都不舍得吐。

常樂縣這里距離高昌雖也不算太遠,但是當地這時候卻鮮少有人種葡萄,

即便有那富裕人家院中種了幾株,也未必都能長得好,

專門種了拿出來賣的,

更是沒有。

羅用尋思著,

等再過幾年,紅薯在他們當地推廣開了,最基本的口糧有了保障,再加上他們這里的消費能力又比較可以,有這方面的市場需求,到時候應該就會有人開始種葡萄賣,就是不知道他那時候還在不在常樂縣了。

那些個吃葡萄的小孩,哪里知曉這許多,就是覺得這高昌來的葡萄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吃了還想吃!

只可惜他們每個人就只分得了那幾個,吃完了就沒有了,真是無限惋惜。

吃過了這幾顆葡萄,之后好幾天都忘不了這葡萄味,日也想夜也想,也有跟自家大人軟磨硬泡的,俱都沒能得逞。

不過大人們也跟他們說了,待到入秋以后,那些高昌的商賈還會來賣葡萄干,到時候再給他們買,說那葡萄干也好吃得很。于是這些小孩整日就巴望著日仔能過得快些,快些入秋,那些高昌的商賈快些來賣葡萄干。

現如今他們這常樂縣城中盼著吃葡萄干的人可不少,不僅是城里這些小孩,許多婦人娘子們心中也都是盼望的。

這年頭的人原本就沒有什么零嘴可吃,甜食更是稀罕,那葡萄干對于當地許多人都很有吸引力。

不過這也就是在木軌道通了以后,若是換了從前,葡萄干的價錢那般貴,尋常人家也是不敢想的。

話說這心里頭一旦有了盼望,日子過起來也就更加有滋有味起來。聽聞今年秋后能有葡萄干吃,羊絨作坊里頭那些小娘子們干活都有勁了。

眼瞅著就要進入白疊花秋收的季節了,羊絨作坊這邊也開始了織布作坊開工前的準備事宜。

這些準備工作目前是羅二娘在主持,她也跟下面的管事們都說清楚了,這個織布作坊,她打算交給彭二去管,而且今年的織布作坊不會辦在羊絨作坊里面,而是在外面另開一個,讓各位管事們去做好各自手底下的女工們的工作,若有想去織布作坊的,要趁早提出來。

聽聞這個織布作坊要歸彭二管,有一些原本心中暗暗期待的管事,這時候難免失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彭二跟隨羅二娘的時間比她們更長。

再說這織布作坊一旦從羊絨作坊這邊分出去,很多事情都要從頭來過,經營起來并不容易,萬一經營得不好,責任也很重。

至于下面這些干活的小娘子們,有些小娘子年歲漸長,確實也到了該嫁人的年歲,做那織毛衣的工作,為了技術保密,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次羊絨作坊,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但是讓她們現在離開作坊回家嫁人,她們自己不舍得,羊絨作坊也不太放心,作坊里這幾年開發出來的這些新花樣,若是流傳了出去,對羊絨作坊來說將會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所以羅二娘就打算把她們挪到織布作坊這邊,繼續給她們開出一個比較高的工資,甚至作為管理人員培養。

織布作坊這邊會比較自由,也能經常回家,并不妨礙婚嫁。

對于那些到了適婚年齡,也有這方面的打算的小娘子們來說,這應該算是一條很不錯的出路了。

然而在羊絨作坊這邊,心動的人卻并不多,很多人都不愿意離開這個經營已經上了軌道,福利待遇都很高的老作坊,去一個生死未卜的新作風。

那白疊布的紡織與麻布并無什么不同,聽聞現如今在敦煌晉昌很多地方,都有人在弄這種白疊布作坊,不像這羊絨作坊乃是獨一份,別的地方雖然也有人弄羊絨作坊的,但無論是規模還是花樣,都比不過她們這個作坊。

那白疊布作坊不一樣,聽聞這回要開作坊的人,不是當地的那些商賈富戶,就是一些從中原中原過來的大家族,羅二娘的這個織布作坊與他們相比,未必能有很大的優勢。

去不去織布作坊,全憑個人意愿,橫豎這個新作坊弄起來,羅二娘肯定還得再招一些人手。

城中也有一些婦人打算去這個織布作坊干活的,還有城門口那個長期擺攤賣甜瓜的商販,這兩日也與幾個去他攤上買甜瓜的羊絨作坊管事打聽,他媳婦干活也是不錯,就是手粗,不太會那些個精細活計,不知那新開的織布作坊要這樣的人不?

“你只管叫她過來便是,在那織布作坊里頭,也不是個個都要織布,還有那脫絨的紡線的。”

“若是個識字會數數的,還能管管計件。”

“她哪里會那個。”那賣甜瓜的伊吾人連連擺手:“蠢笨得緊,我就怕你們那作坊不肯收。”

“只要是個踏實肯干的,也不怕什么,這回這個新作坊開起來,還得弄個新食堂呢,那些個劈柴的洗菜的活計也要有人做,她總做得?”這些個管事手里有錢,不時就要過來買一塊甜瓜吃,與這賣瓜的伊吾人也熟悉。

“這些她會,在家里頭不就是做這個。”伊吾漢子搓著手道。

“那你便早些叫她過來,別看就是個粗活,工錢也不少,吃得也不賴,也管四季衣裳,逢年過節作坊里發什么,她們也都有,愿干的人不少。”

“這兩日亦有別的人來問。”

“還有那脫絨紡線的活計,要的人手多,你家鄉若有合適的婦人娘子們,也可叫她們一起過來。”

“咱這個羊絨作坊什么樣你也看到了,我家娘子別的不說,總不會虧待了我們這些個與她做工的。”

“我便是看到了,這才與你們問來。”

這回的織布作坊,位置就挨著羊絨作坊,羅二娘一早便讓人在那邊建房子,作坊里許多人都以為還會像上回一樣,到時候這些房子建好了,周圍用圍墻圈起來,再將原來的羊絨作坊與這片新區之間的墻壁打通,將它納入羊絨作坊之中。

結果現在她們都知道了,那邊是織布作坊的地方,與她們這邊的羊絨作坊是要分開的,這兩日那邊也已經開始招人了,每日都能聽到婦人娘子們說話走動的聲響。

數日之后,一群十來個婦人娘子們在常樂縣城外面下了木軌馬車,站在人來人往的車站不知該往哪里走,一抬頭就看到高高的城墻,墻面光滑堅硬,又高又結識,看得人有些眼暈。

“要不,還是先進城去吧。”

“沒有路引可進得去。”

“可別把我們抓起來……”

“哎呦!莫要胡說。”

這些婦人便是常樂縣中擺攤賣甜瓜的伊吾漢子的媳婦一行,那伊吾漢子捎人帶話回去,叫她們若是想來做工的,這兩日趕緊來,與那些運甜瓜的伊吾人一起過來,他已經跟人家打好了招呼。

然后她媳婦與她的一個妯娌,一個小姑,一個嫂嫂,再加上娘家婆家這邊的鄰里若干,幾個婦人娘子們收拾收拾包袱,跟著那些運甜瓜的當地人就過來了。

結果那些運甜瓜的人這回只到晉昌便不走了,雇了一輛往常樂縣這邊來的木軌馬車,把她們這些人送上車,叫她們自己到常樂縣以后,與那守城的官兵說,她們是來織布作坊干活的,再報上城里那個買甜瓜的伊吾人的名字,人家就能讓她們進去。

“果真能讓我們進去?”

“可別把我們當成細作抓起來。”這些沒出過遠門的婦人娘子們當時就很擔心。

“那怎么可能。”對方滿口道:

“那城里頭每日里進進出出恁多賣菜的,你當他們都有路引,還有那些個挑擔的貨郎小販,哪個有路引,你們只管安心去吧,常樂縣那地方沒有胡亂抓人的。”

說是那般說,這些婦人們心中還是惴惴不安,踟躕著不太敢往那城門口的方向過去。

一會兒,一隊巡邏的差役經過車站這邊,見這一群明顯是外地來的婦人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于是便過去問了一句。

“我等是來織布作坊干活的,我夫就在這城里頭擺攤賣甜瓜。”那伊吾漢子的媳婦雖然心中膽怯,回話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

“哦,倒是聽他說過。”那帶隊的差役笑道:“那你們這便早早進城去吧,在這里站著做什么。”

那婦人一聽這個話,便知道對方識得自家男人,又見他是個和善的,于是便大著膽子與他打聽:“我們沒有路引,那城門能讓進嗎?”

“能讓進。”那差役對她們說道:“近日城中的織布作坊正在招工,每日都有不少像你們這般的婦人進城。”

這些婦人娘子們聽了這番話,心中頓時安定不少,巡邏的隊伍很快就走了,她們幾個人自己向著城門口的方向走去。

正走著,不遠處忽地傳來一陣馬蹄聲響,抬眼望去,有六七個人正騎著馬匹往城門的方向而來。

待到行得近了,便有那眼尖的人發現,這些馬匹上坐著的,并不是什么郎君,而是幾個身著男裝的娘子們,其中年歲最長的約莫十四上下,年歲最輕的不過二十出頭。

這些人在靠近城門口的地方下了馬,牽著馬匹走到城門,向那些守城的官兵出示了自己的路引,那些守城的官兵一個個面上都帶著笑,還與她們攀談了幾句,非但沒有半分輕薄之一,還顯得頗為敬重的樣子。

待她們那一行人進了城,走遠了,呆站在原地的這些伊吾婦人們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也往城門口走去。

同樣身為婦人,方才那一行人,對方的氣度和自信,與她們自己這邊的畏縮和膽怯,形成的對比是那樣的鮮明,令人自慚形愧,卻又忍不住暗暗向往。

尤其是領頭的那一個,身姿筆挺,氣度最是不凡,身為一個婦人,如何才能活成像她那般模樣,大抵還得是出身好吧。

然而她們絕對想象不到,此時此刻,令她們如此艷羨仰望的一個人,十年前,她也曾像牲口一樣被人拉到大街上去展示販賣。

若說出身,這世間最壞的出身也不過如此。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