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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羌的話使商芄五雷轟頂。
當年他為什么沒有前往上林呢?自打他知道真相,他每天都在這樣問自己。
姬羌瞧見他眼中的悔恨之色,不覺心中更加戚戚然。
“當時的母君,應該非常希望您去上林看她吧,畢竟,她等了您一年。”
姬羌不理解母君的感情,卻十分明白,天下沒有哪個女人懷著孩子,不希望孩子的父親陪在身邊的。
可是她苦等商芄一年,這人居然縮起了腦袋,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難怪母君會更改她的生辰,她明明生在二月,卻被改成了陽春三月。
還有起居錄上,母君墜馬的假象,回宮后,大肆宣揚她嫡出的身份……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與商芄徹底撇清。
此后十年,再未踏入雨花臺,視他為空氣,便是最好的解釋。
“無論您知曉不知曉朕的存在,都不是您不去上林的理由。當時的您,已然與母君有了夫婦之實,再怎么說,也該在她生辰那天露露面。”
“您當時若去了上林,母君肯定會非常高興,她一高興,或許在沖動之下將有孕之事告訴您……”
若是那般,每個人的結局,都會有全新的改變。
她不再是引以為傲的夏王之女,庶出的身份比不上嫡出尊貴,然而她一開始就清晰的知道,她的母君是誰,父親是誰。而不會像現在,活了十五年,結果發現,一切都是金碧輝煌的假象!
父王也許仍有求而不得的痛苦,但至少不會萬般痛苦之下,還要養仇敵的女兒。夏家,也是前朝便存在的大世家,祖上一脈幾乎被蕭氏皇族鏟了個干凈,這也是如今的夏家,人丁稀疏的根本原因。
至于母君,定然是最快活的……快活的母君,也許會時不時的抱抱她,陪她玩一些游戲,也說不定。
姬羌撂下這幾句話,默默的離開,商芄被她一連的質問,擊的幾乎站不穩。
他當年為什么沒有去上林?
這個問題已經在心中回蕩千百遍。
或許因為,他惱恨她次日一早便前往上林找那堆男人,走的是那般恣意歡騰,將昨夜雨花臺發生的事拋之腦后。
或許因為,他還不能接受自己驚世駭俗的行為,滴酒未沾的他,竟然就那樣與先帝有了夫婦之實。
或許又因為,他亦不能確定先帝的心意,她那樣突然向他低頭,說了一堆情深義重的話,會不會是為了得到寶藏,想出的新法子?
或許,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極其厭惡她擁有龐大后宮的行徑,就算是帝王如何?那也改不了她是個女人的事實!
她封他為貴君,他堂堂前朝太子的兒子,竟然成了別人的“妾”!就如他皇爺爺眾多貴妃中的一員。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恥辱!
是,前朝已不復存在,他已然不是什么皇室貴族,那又如何?
他身上依舊流著蕭氏皇族的血液!他寧愿做和尚,也不愿做誰的小妾!
然而,他是真的不知夭夭的存在啊,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定會不顧一切的飛往上林,把所有的家仇、身份、禁忌統統丟掉,陪她安心養胎……他會蓄發還俗,甘愿成為她“后宮”中的一員。
沒有如果,沒有假設。
一切只不過是他現在的幻想。
有一盞燈的燈油熬干了,火苗倏的熄滅,殿內立刻暗了一層。
這般幽暗的畫面,瞬間將他拉到先帝油盡燈枯的那晚……宮里上上下下慌亂不已,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不安。
他疾步走進紫宸宮,一路暢通無阻,正殿的大門也大開著,門口,連個守衛的羽林都沒有。
他慢慢地走了進去,里面,只有她的貼身內侍守著。
他剛進去,內侍便匆匆離去。
那一刻,他突然確定,先帝在等她。
那是一張怎樣慘白的臉,消瘦,眼窩深陷,整個人已被纏身的疾病吸干了jing氣神,與當初她醉醺醺的倒在他懷中,向他傾訴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來了。”她氣若游魂的道。
他只覺喉間堵的厲害,發不出一個字。
“朕想著,你一定會來。無論朕與你有何恩怨,死前,你總要來送一程的。”
“你的佛,講究慈悲。”
他顫顫巍巍的在她床邊跪下,輕輕握住那只形若枯槁的手,發現她手中握著一道令牌,“國君令”三個字赫然入目。
“送與你的。蕭芄,你自由了。”
見他不拿,她凄然一笑。
“你不是做夢都想離開這座牢籠么?”
“又舍不得了?”
“蕭芄,朕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到你。”
她忽而翻了翻手,他這才發現,令牌下面還藏著半塊玉玦,那晚他送給她的玉玦,為何只剩下半塊?
“另一半,朕送給了一個人,需得你親自找出。”
“送給了誰?”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那些男人們,表情不由變的有幾分陰沉。
“哈……”她想放聲大笑,卻早已沒了力氣。
“你是在吃醋么?”
“蕭芄,你早干嘛去了?”
她那凸出的有些厲害的眼睛突然睜大,看起來十分駭人。
“蕭芄,朕賭你,一定會后悔!”
他的大掌輕輕覆上她的臉頰,請求她不要激動,她那副猙獰的駭人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不由自主的想別過腦袋。
“朕現在,很丑。”
他輕輕搖頭,眼前浮現的全是那夜雨花臺,她在他懷中千嬌百媚的樣子。
“那半塊玉玦,你一定要找到,那是朕,留給你的,驚喜。”
“蕭芄,你一定要找到她。”
他狂點頭。
她便提出最后一個要求。
“朕能在你懷里睡一會兒嗎?”
他立刻輕輕將她抱起,攬入懷中。
沒多久,她便真的睡了過去。屬于他和她的悲喜交加的世界,就這樣永恒的逝去。
慈悲殿內,商芄靜坐于拜墊,雙眸緊閉,額上全是細細的汗。
周圍浮現的全是先帝的聲音。
“蕭芄,朕沒有騙你,你的身世,朕也是兩日前才知曉,并非你入宮前。”
“蕭芄,朕心悅的是你,不是你的寶藏,朕乃大梁國君,坐擁天下,什么珍寶沒有?”
“蕭芄,朕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到你。”
“蕭芄,朕賭你,一定會后悔!”
他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