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離聽了姬羌的話,回去琢磨了兩個晚上,再次早朝之時,便于眾目睽睽之下向國君自薦為丞相。這與從前截然相反的態度不僅讓群臣吃了一驚,也驚到自己的親爹、公爹甚至丈夫。
太仆寺卿原本還想從秦食馬那里問出點兒什么,然而當他看到秦食馬那張比雞蛋還要大的嘴巴,便立刻明白,殷不離這是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世間事,就怕爭。尤其是殷不離這等真正的勞苦功高者,她若“厚著臉皮”爭,還真沒幾個人能爭得過她。
剩下幾個能爭得過她的,也不好意思與她爭。當然,最重要一個原因便是,陛下說了,要設立女相,光這一點便將他們拒之千里。
有了殷不離出頭,姬羌也不再提女相之事,見眾人無甚異議,便直接把人選定下。自此,通政司三品通政使殷不離在朝中的位置一躍而上,站到了原本屬于國師的位子。
殷不離真正站在那里的剎那,群臣突然覺得氣短,不知為什么,總覺得陛下意圖不在此,總覺得臺上臺下這對君臣打著他們不清楚的如意算盤。
畢竟剛剛上任,本該即刻請孕假休息的殷不離愣是又撐了兩個月,直到某天,國君再也無法坐朝,殷不離這才回家安歇。這兩個月來,可把她累壞了,幸虧陛下體恤,命她坐著上朝。
殷夫人幾乎隔三差五的過來串門兒,還對裴秀娥說,趁著她兒媳還沒懷上,她還能多來國公府走動走動,若是將來輪到她含飴弄孫,估計也會像裴秀娥這般,被栓家里。
這話直讓裴秀娥非常熨帖。女人到了她們這個歲數,能無憂無慮的含飴弄孫是莫大的福氣啊。
在裴秀娥看來,殷夫人這幾年變化很大,尤其是性情上,比從前柔和、寬厚許多。猶記得不離剛嫁到他們家那段,殷夫人總是端著,她一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對方便能揣測半天。
那時,她不大喜歡殷夫人,只是看在不離的份兒上,對其多了許多寬容。
而今,卻是真的對其刮目相看。
殷不離請完孕假歸家,略略歇歇腳便前往正院與裴秀娥請安,順便去接一雙兒女。自打孩子們出生,白天大多數時候都是婆婆照看,只有在晚上,以及休沐、節假日,她才會把孩子接到自己院里,親自照料、陪伴。
走到正院,卻不見孩子們嬉笑玩耍,殷不離便猜測,孩子們十有八九睡著了。當她躡手躡腳走進暖閣,果見一大一小兩只團子互相依偎著,睡的十分香甜。
女兒懷瑾已過三歲,不僅長的酷似她父親,性子也同秦食馬如出一轍,打娘胎里便是個鬧騰人的。
兒子懷義尚未兩歲,相貌上也繼承了秦家優秀的傳承,只是在性情上與他爹大相庭徑,平時做什么事都不聲不響的,悶悶的,有著與其年齡嚴重不符的安靜。
公爹見狀大喜,對這個長孫簡直愛不釋手,其狀大有秦國公府后繼有人的意思,夫君見了,私下頗有微詞。
殷不離憐愛的注視著一雙兒女,又輕輕撫了撫肚子里的那個,再有一個多月她便要臨盆,也不知會為他們添個弟弟,還是妹妹。
貼身伺候的丫鬟、仆婦低聲向殷不離說了些大小姐、小公子們的日常,殷不離聽的眉開眼笑,俯身親了親兩個小家伙,起身前往正堂。
窗下,剛好傳來母親的聲音。
只聽她對婆婆道:“許是上了歲數的緣故,近來把什么都看的淡了。這事若擱到從前,我指定拿著刀子逼那丫頭就范,忒不知足了!想做官,做了官,做了官,還想做大官,做了大官還不知足,竟敢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向陛下自薦,做什么丞相,據說她如今站的竟是國師原來的位子……”
殷夫人頓了頓,繼續道:“而今啊,我倒是覺得,滿朝沒有比咱們家的不離更適合那個位子的了,咱們不離要能力有能力,要魄力有魄力,腦子還好使,遇事從不慌張,只沉著應對,真真把她爹都給比下去了。”
裴秀娥大笑,“何止把她爹比下去,依我看,就是她公爹也比不上她,馬駒更不用提。”
兩位親家夫人相談甚歡,站在窗外的殷不離不知不覺潤了目。母親近幾年的一步步的變化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像這樣肯定自己的話,殷不離還是第一次聽到。
且母親說的毫無保留,還是在人前。
屋內,笑聲落,殷夫人又道:“不怕夫人您笑話,說我老王賣瓜。不離出任丞相一事我也琢磨了許久,若陛下不是有意為之,何必非要設立女相制度呢?這不明擺著要不離出任嘛。”
此觀點裴秀娥大為贊同,連日來,她也是這么琢磨的。
于是乎,二人談天的話題不知不覺偏向了姬羌。
殷夫人:“也不知陛下現在如何,懷雙胎定然萬分辛苦。”
裴秀娥:“可不是嘛,拿咱們的不離來說,每次有孕,前三個月與后三個月,我這一顆心都是懸著的。更何況陛下一下懷了兩個,據說,在四個月的時候,便有不離當時的肚子那么大了。”
二人感嘆一番,殷夫人突然壓低了聲音:“就是不知,陛下這一胎,是男是女,還是一男一女,要我說呀,一男一女最好,一下子便能兒女雙全。”
殷夫人說完,裴秀娥卻沒立刻接話,殷不離恰在這時進門。
“天子之事,母親不可妄議。”殷不離把這話撂下之后,才上前與兩位母親請安。
殷夫人窘迫不已,裴秀娥連忙笑道:“家里也沒外人,我們只是隨口一說。”
“天家之事,沒有隨口一說。”當此時,殷不離連婆婆的面子都駁回。
殷夫人后知后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自察失言,何況親家夫人還這么體貼她,主動攬下“責任”,于是,她忙挽住女兒的手臂,半認真半撒嬌道:“母親知錯了,還望丞相大人體諒,這些糊涂話,我再不說了。”
空氣凝固片刻,母女三人忽而笑作一團兒。
秋去冬來,眨眼落雪。
第一場冬雪沸沸揚揚地落了兩天,紫宸宮上下突然懸起了心。
倒不是因為陛下臨盆在即,而是在這樣冰天雪地的日子,正在拼命往昊京趕路的圣君,該如何行路?
恐怕腳程更艱難了。
正殿內,地龍燒的正旺,把整個大殿烘的暖融融的。
姬羌臨窗歪躺著,看著窗外洋洋灑灑的雪花直出神,手里,還捏著商芄的信。信上日期,已是一個月前。
“國師回來了。”門外響起內侍通稟的聲音。
守在門口的零露連忙打起簾子相迎,姜鑒嫌他打的簾縫兒有些大,特意盯他一眼。零露對此,早見怪不怪,自陛下有孕,國師便恨不得把陛下變成小人兒捧在手心里,縱然坐朝,也要把陛下揣在懷中,親自帶著才好。
譬如嫌他打的簾子縫兒有些大一事,在陛下那里壓根不算個事兒,每次國師離開紫宸宮,陛下還命他們把簾子打開一會兒換換新鮮空氣呢。
當然,這舉動是瞞著國師的。
當然,陛下瞞著國師的事兒,不止這一件。
到底托著個大肚子,行動有些不便,因此,姬羌藏信這件事被姜鑒逮了個正著。
見狀,姜鑒先是輕輕嘆口氣,接著脫掉長靴,上了小榻,把“龐大”的姬羌抱到懷中,并給她調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紫宸宮的人對此狀早已習慣,且覺得國師今日一系列舉動,比往日更加行云流水。
“趙乾已然出城去接,圣君不會有事。”
“我知道。”姬羌自然而然的將頭貼在他的胸口,“只是仍忍不住去想,不知道父親究竟是個怎樣的狀況,還有,路上好不好走,有沒有吃苦頭。想當初,這些腳程,他一個月就能打個來回,而今一月過去,他竟還沒走來,可見身體……”
大不如從前。
實際上,這些狀況姬羌勉強還能接受,她更擔心的便是,父親能不能趕在孩子臨盆之前出現。
成婚、生子,對于一個女子來說,是人生非常重要的兩件事,頭一件,父親沒有趕上,這第二件,她不希望彼此再落遺憾。
姜鑒沒有做無用的安慰,只是順著姬羌的意思,陪她一起紓解,漸漸地,姬羌不說話了,只窩在他懷中靜靜傾聽。
突然,腹中來了個大動靜,陣痛緊接而來,姬羌張大了嘴巴,低頭看著高高隆起的肚子……
紫宸宮上下立刻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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