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商江郡怨氣到達頂點、民變在即的時候,城內到處張貼“開倉濟糧”的文告。
原本百姓是不信的,可消息有鼻子有眼,于是乎連夜提袋趕到郡城倉庫,一包包糧食從里面運出,倉庫外排起了長龍。
真的免費發放救濟糧了!
百姓驚喜,而聞訊趕來的府衙主官們,則是傻眼了。
“哪來的糧食?”齊仁軌詢問部下。
“不知道。”
府衙官吏各個搖頭。
齊仁軌快步走到視線開闊處,望向熱鬧忙碌的倉庫,里面糧食堆積成山,壓根看不到盡頭。
這肯定是姓顧的計劃之一。
可關鍵問題是——
糧食從哪來的?
不可能從天而降,也不會變戲法變出來。
“這些糧食能改變糟糕的境地嗎?”通判詢問。
只見府尊大人來回踱步,還不時以手撐額,仿佛隱隱察覺到玄機,細想卻又看不透。
如果顧平安真有能力弄到糧食,他為何要讓糧價暴漲?
目的到底是什么?
砰——
齊仁軌猛然錘了錘墻壁,朗聲道:
“去江岸渡口,顧公子大才,大才啊!”
他想到了鐵鎖攔江。
一眾主官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突然稱呼顧公子?
如此殘忍歹毒也配大才?
“走,有好戲看!”齊仁軌已經急不可耐。
十步外的馬車里,司琴怒火攻心,對顧平安的不滿已經上升到討厭。
這里面的糧食七八成是泥土,是她派人做的。
“最多救濟到中午就會露餡,到時候不僅讓百姓空手而歸,還敗壞府衙的信譽,你究竟要禍害到什么時候呀。”
司琴雙眼通紅,癟著嘴都快氣哭了,反正離十天期限只剩一天,姓顧的有多遠走多遠,別再害公主殿下了。
……
商江渡口,晨霧氤氳。
朝霞初起,可見沿岸幾里帆船如云,蔚為壯觀。
一則重磅消息打破了沉寂。
府衙開倉濟糧!
而且儲備糧根本沒有想象中那么稀少,倉庫已經堆滿。
“謠言,都是謠言!”一些糧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蚱,汗如雨下。
“小的親眼所見,斷然不敢作假。”
各大商行的伙計一臉沮喪,誰知道這些糧食從哪來的。
“咱家囤積的糧食怎么辦?”
糧商們頭暈目眩,所幸看到渡口那么多糧船,好歹心寬了一些。
為啥都來商江郡?
糧價從九十文漲到兩百文,但凡有生意頭腦,都會囤糧前來攫取暴利。
收購成本才四十文一斗,拋去來回路費和人工費,還能賺得盆滿缽滿!
可今天府庫開倉,一旦家無米粒的百姓都領到救濟糧,如果朝廷早已調糧……
咋辦?
“糧價跌不了,若是有足夠的儲備糧,官府怎么可能高價收購?”
“一切不合常理,官府在弄虛作假,大家別擔心,死扛著!”
大商行的掌舵人開始安排人手,四處振奮士氣,必須齊心協力,死死頂住官府的壓力。
然而。
他們虧得起,可那些只有幾條破船的小商販怎么辦?
形勢陡變,敢做賭徒嗎?
現在售出,能撈一點薄利。
繼續僵持,要么飽餐;要么帶著糧食原路返回,不僅虧了人工費租船費,而且積糧賣去哪里?
“賭不賭?”
“賭啥啊,俺婆娘和娃娃還等著俺帶錢回去呢,趕緊卸貨。”
小商販率先扛不住,陸續有糧車進出碼頭,而百姓也齊奔菜市場準備囤糧。
當然,在百姓眼里,官府已經有糧食了,這回不用著急搶購,必須討價還價,價格低廉就能買。
于是乎,菜市場吵得不可開交。
而這一次,主動權已經不在商販手中,他們迫切想要出手,而百姓都認定官府有糧不必太慌。
拉扯半天,第一批糧食以六十三文一斗的價格成交。
隨著小商販拋售,那些中等規模的糧商也按捺不住了。
最現實的困難擺在眼前。
鐵鎖攔江,七天后解除江面鎖鏈,也就是說七天內不能返程。
招募伙計的工錢、損耗包括關稅都算開支,而且一旦糧價一天一降,那可不是薄利的問題,而是血虧!
早知道不該起貪念,費勁力氣運到商江郡圖啥啊?
恐慌會蔓延!
當小商販回籠資金的時候,糧商已經開始恐懼了。
……
府衙官吏趕到碼頭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他們瞠目結舌。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售糧的牌子,到處都是扛糧的百姓,老弱婦孺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多少買的?”衙役攔住一個漢子。
“五十九文一斗,俺家有七口人,還是早買早安心嘞。”
漢子咧嘴笑道。
“五十九?”
官員們駭然。
糧價跌得讓他們猝不及防!
昨天還在山巔,今天何止是腰斬啊!
“快,快通知倉庫,及時關閉,明晨繼續放糧。”
齊仁軌大喜過望,扯破喉嚨囑咐推官。
他要是再猜不到,那就不配為一府之尊了,倉庫里至少有一大半麻袋不是糧食。
“難怪一開始就不讓開倉救濟,難怪放任糧價暴漲,就是為了吸引外地商賈,難怪鐵鎖攔江,就是在給緊迫感!”
“反其道而行之,實在是太絕了!”
齊仁軌撫掌大贊。
所有官吏都沉默。
確實厲害。
玩弄人心于手掌之間。
若是不貪婪,那計謀失效了,商江郡將崩潰。
可人怎會不貪婪?
換做他們,聽說商江郡官府高價收糧,糧價漲到垂涎欲滴的程度,也會屁顛額駕船前來分一杯羹。
而人心又是容易恐懼的。
在面臨未知險境的時候,會選擇一條最安穩的逃生路線。
若是渡口糧商眾志成城,就是不賣,計謀同樣失效。
可每個人的家底不同,怎么會一條心呢?
“不對啊府尊大人,糧價還是虛高一點點。”
一個小官員問了一圈,糧價維持在五十八文一斗不再下降。
“蠢貨!”齊仁軌瞪了他一眼,沉聲道:
“最恐慌的是誰?本地的富紳糧商!他們徹底栽了!”
……
沒錯,此時此刻,以韓家主為首的豪族富紳如喪考妣!
園林壓抑得如同墓窖。
“外地的狗畜生不講商法!”
韓家主脖頸一根根筋脈輕微跳動,表情陰郁如銹跡斑斑的鐵器。
“顧平安,欺人太甚!!”
他想到始作俑者,頓時間目齜欲裂,整個臉龐都猙獰了。
富紳們憔悴沮喪,無能狂怒解決不了問題,他們被耍得團團轉。
“我早就說了,官府開一百二十文的時候,就應該傾銷,是韓老說什么靜觀其變,賺錢的機會白白溜走。”
一個白胖商人低聲抱怨。
“你若真想賣,豈會因老夫一言而改變念頭?”
韓家主語氣粗暴,情緒都快失控了。
眾人沉默。
太貪了,導致陷入難堪的境地。
繼續囤糧不賣?
那是不可能的。
自家除了做生意,名下還有難以計數的良田,每年都會產出糧食,今年不賣明年更加難以脫手,而且還要資金投入其他產業。
眼下只能打價格戰,必須比外地糧商更低,方能傾銷。
“全燒了!”
韓家主歇斯底里:
“兩敗俱傷,誰也別想好過!”
眾人悚然。
其實他們也冒出這個荒誕的念頭,寧愿血本無歸,也不能看著一介庶民玩弄權術!
可仔細一想,自己燒糧,豈不是便宜外地糧商了?
除非兩方聯合起來,統一目標,寧愿燒毀也堅決不賣。
“很多商賈已經脫手了,咱們就別光耗著,告辭。”
一個糧商起身離開,外地商人賣五十八文,他要趁還能賣五十七文的時候全部出售。
“告辭。”
離席者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