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冢。
懸崖邊閣樓。
閣內燈火通明,地板中間鑿開了一條通往深淵的青石階梯。
走下階梯就能觀想悟劍,能憑借目力看到的都是三品以下的青鋒,三品以上,深葬淵底,唯有憑借劍意喚醒。
顧平安斜靠墻壁,有微弱的光線從木板間隙流瀉下來,他手捧古樸卷軸,認真觀閱。
這是春秋大戰遺留至今的先輩手稿,講述著一柄柄劍的來歷,包括每柄劍所蘊含的劍氣。
“公子……”
司琴推開門,手里拎著飯盒。
為了不打擾公子悟劍,她們在客棧休息。
見她一臉氣憤,顧平安問:“怎么了?”
“嘴賤的卑鄙小人,害得公子落下狂妄名聲,到處都在議論,說公子枉讀圣賢書,眼里沒有絲毫敬畏。”
司琴越說越生氣。
顧平安亦如尋常,慢條斯理道:
“簡單一句謠言,不費精力,就能把我捧上山巔,冷眼注視著我墜落,何樂不為?”
“人嘛,往往只會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們本就認定我狂妄無禮。”
司琴怒意消散,美眸瞇成月牙狀,突然笑得很開心。
她戲謔道:“某位小人真是料事如神,他還真猜對了。”
王劍之下,予取予求?
你低估公子了!
顧平安笑而不語,他有絕對的自信拿走一品劍,初登懸崖,兩袖劍氣滾蕩,意識觀想到深淵底部。
也就是說,他抵達劍冢的霎那,就能取走一柄一品劍。
但不是他的目標。
“公子,何時下去?”司琴看了一眼青石階梯。
“不急。”
司琴疑惑,“你自己說了,只會在劍冢待十天。”
顧平安望著她,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聽過祭劍嗎?”
司琴啄了啄腦袋,悠悠道:
“走入歧途的劍客會以身殉劍,以血養劍,據說幾百年來,深淵安葬著很多癲狂的悟劍者,甚至還有五境劍道大宗師。”
顧平安繼續盯著她。
司琴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劍身殘留著一絲氣血,經年不散,一絲一絲積攢起來,磅礴浩蕩!”
“血染春秋平千里,以邪術吸收氣血,儲藏在逆置漩渦!”
顧平安頷首贊許。
“我好激動……”司琴手忙腳亂,差點打翻了飯盒,勉強鎮定,清美臉蛋紅撲撲的。
公子最厲害的秘術,就是這門血染春秋平千里!
準確來說,是公子推演改良過后的。
任何姬氏血脈在金剛境時施展且聽鳳吟,一拳后都會氣血衰竭,一拳定生死。
能想象嗎?
當公子一拳接著一拳,持續不斷,對手該是何等的窒息?
震撼中絕望!
況且九陽曜日這些頂級功法,也非常消耗氣血。
這門邪術,至關重要!
“能吸收多少?”司琴眼巴巴。
顧平安簡而言之:
“暗殺那天吸收‘一眼’,我估計現在能吸收‘半井’。”
司琴撫摸自己的眼眸,又張開懷抱比劃了水井大小,眼睛瞪得像銅鈴,鮮嫩的嘴唇顫來顫去。
“這……這……”
“走吧。”顧平安覺得好笑,叮囑道:
“你沒領悟劍意,別在深淵久留。”
司琴暈頭轉向,想著趕緊跟殿下匯報喜訊,提著裙角快步跑了出去。
半井!!!
能揮出多少拳?
待她走后,顧平安打開飯盒,安靜用膳。
劍冢之行應該是迄今為止最大的收獲,但他內心沒有掀起多少波瀾,輕舟唯有淌過桂花宴,才能站在舟頭回憶旅途的喜悅。
一邊咀嚼菜肴,體內始終驅動逆置漩渦,掌心三竅穴紅點閃爍。
距離越遠,效果越弱。
但這是他有意為之,經年不散的氣血雜質太多,必須緩慢剔除。
……
六天后。
三百騎日夜兼程抵達秦家劍冢。
朝廷靖安司副司長金奎親自率隊!
他記得臨行前圣人交代——
“叛國者失敗后惱羞成怒,興許會授意公主府大開殺戒,以他的陰險狡詐,保不齊會在洛州邊境放火燒天。”
“金卿,你親自坐鎮洛州,莫要讓叛國者陰謀得逞。”
“記得言語揶揄姜錦霜,稱贊西蜀嫡公主眼光超然,覓得賢才。”
金奎無奈應下。
圣人向來英明睿智,可針對顧平安時,恨不得摧殘軀體再侮辱靈魂,仿佛他罪惡滔天。
急促馬蹄聲,小鎮陷入安靜,來自天南地北的劍客噤若寒蟬。
就算洛州封疆大吏在此,也得向金副司長低頭。
執掌詔獄,疤面判官!!
多少四境強者進了詔獄,也得跪在判官面前痛哭流涕。
巍然站立,壓迫感十足。
僅半炷香,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帶領族人親自迎接,正是當代秦家主。
秦家主無愧劍道巨擘,以霸道劍意踏入五境,周身劍氣如蛟龍擺尾,刻意收斂依然橫溢四方。
“金司長,有失遠迎。”秦家長負手在后,嗓音如黃鐘大呂。
金奎抱拳執禮,笑著說道:
“金某陪著宣平侯府麒麟兒前來試劍。”
秦家長審視著江久哲,頷首道:
“是劍道苗子。”
寒暄過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劍冢。
兩人并行在前,金奎壓低聲音問:
“秦老,顧平安情況怎樣?”
秦家主面不改色:
“在閣樓看了七天七夜的書籍,至今沒有試劍。”
外界指摘謾罵,他心里門清。
張太岳欣賞的人物,豈會虛浮?
他很熟悉老友,幾乎不曾贊揚過后輩,信中卻足足提了好幾句。
不過劍冢位于大乾境內,秦家做表面功夫也得推波助瀾。
金奎走近幾步,悄悄問:
“秦老,你覺得他能喚動什么級別的利劍?”
“誰問?”秦家主抬了抬眼皮。
若是圣人問,他只會答“黃口孺子狂妄跋扈,一定空手而歸”。
“金某私問,絕不同外人提起。”金奎表情嚴肅。
秦家主注視他半晌,一字一頓道:
“二品。”
金奎面色駭然:“何出此言?”
“站上懸崖,劍氣入袖,卻未環身,三品之上,一品之下。”
秦家主語氣平淡中又透著篤定。
金奎臉頰的疤痕扭動了幾下,心緒劇烈起伏,嘶啞問:
“秦老,確定嗎?”
秦家主不置一詞,他不會留下話柄。
但沉默表明了態度。
金奎脊骨發寒。
剛到劍冢,勝負已定?
他都不敢想象圣人會是何等滔天震怒!!
二品劍,絕對是江久哲的極限。
其實能取走二品,儼然劍道悟性超絕。
可一個是打小練劍,侯府聘請宗師教導;一個是幾月前剛剛開脈。
同是二品,天賦層面差距猶如天塹啊!
金奎摒棄思緒,只能搖頭苦笑,寄希望于秦老判斷有誤。
否則,圣人又給自己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