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久哲面朝深淵,入定觀想。
迷霧之中,劍器錚錚齊鳴。
只是幾個呼吸間,一柄柄利劍陸續升騰起來。
皆是四品以下。
江久哲臉龐無波無瀾,此行若帶著五品劍歸京,那不是鎩羽而歸,而是奇恥大辱!
君命在身,勛貴之家,豈會讓女皇失望?
況且劍冢之地英才薈萃,他更是親眼見過傳聞中的劍道巨擘,少年自有凌云志,他也盼望著名揚天下!
不遠處,金奎面如沉水,眼前的一切讓他索然無味。
懸崖一側,每隔幾十步一座小閣樓,許多劍宗勢力憑欄眺望。
一位婦人稱贊:
“如此驚艷的劍道奇才,實乃我輩劍修之幸事。”
“半炷香悟五品劍,其劍意凌厲無匹,此子為何籍籍無名?”
親信笑著解惑:“宣平侯府麒麟兒,奉圣人旨意前來劍冢。”
“太早了。”婦人略有些惋惜,“指玄境體內蘊有氣機,最適合取劍。”
“宗主,您也不看看誰來了。”親信輕聲說。
婦人低頭思索,隨即莞爾一笑:
“咱們這位女皇,非要趕盡殺絕,恨不得方方面面侮辱狀元郎。”
“社稷共主,口含天憲統御萬民,所行之事遠遠稱不上坦蕩,乾綱獨斷錯就錯了,誰敢逼她下罪己詔?非要證明自己精明睿智,何必呢?”
親信滿臉緊張,提醒道:
“宗主慎言,疤面判官也在劍冢!”
“還能因言獲罪不成?”婦人語氣譏諷,兩袖之間劍氣滾蕩,又冷聲道:
“不過顧平安也太狂妄了,一品之下,皆為殘廢,看看他拿什么撐起傲慢。”
驟然。
劍意隨風起。
深淵底部傳來輕微的嗡鳴聲。
“有劍破土而出!”婦人驚訝。
三品以上,葬在地底。
鏘!
一劍緩緩沖破迷霧,劍身旋轉三圈,銹跡剝落,劍身泛著光芒。
江久哲驀然闔眼,意識里的劍意涌現,無比契合。
他伸出右手,劍柄恰好飛墜掌心,片刻歸于安靜。
“三品。”江久哲略有些不滿。
殊不知,諸多年輕劍客望了過來,眼神羨慕。
肉眼可見的天賦,真正的劍道好苗子,就是如此輕松寫意!
江久哲察覺到無數目光在盯著自己,他想起圣人叮囑的話語,便一臉淡定地攥住劍柄,重重一擲,丟回深淵。
“抱歉。”他雙指執劍禮,態度謙卑。
并非嫌棄你,只是我需要更好的。
這一幕,落在許多人眼里,包括秦家族人,紛紛頷首贊許。
八尺男兒軀,可以渾身傲骨,但不能囂張跋扈!
就如宣平侯世子這般,從不口出狂言,只用行動引人矚目!
而那一位,至今避而不戰,是畏懼露怯嗎?
……
轉眼間,五天流逝。
江久哲依舊在懸崖邊悟劍,期間斬獲九柄三品劍器,甚至有一劍堪比二品,但他始終無動于衷。
他永遠不會接受二品以下。
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閣臺之上。
金奎迎著獵獵狂風,看向身邊的秦家主,恭聲問:
“秦老,顧平安怎樣?”
秦家主白發飄揚,凝視著迷霧深淵,自言自語道:
“難道是老夫看走眼了?”
“何意?”金奎稍顯急迫。
秦家主深深皺眉:
“清晨,族人去其閣樓添幾盞燈油,顧平安已至深淵悟劍,至今五個時辰沒有動靜。”
金奎長松一口氣,積攢的壓力頓時消散,露出久違的笑容。
秦家主來回踱步。
秦家世代守護葬劍之地,他更是見過難以計數的劍道天驕,按理說不會判斷失誤。
譬如圣人。
當初屈尊降臨劍冢,以她的劍意天賦,一開始就注定會帶走一品寶劍。
圣人不甘心,舉兩大頂級門閥之力悍然撬動地底,八八六十四天之后,龍淵劍破土而鳴,舉世震撼。
彼時,他親眼目睹異景。
如今,顧平安兩袖入劍氣,劍氣呈溪水的流動速度,分明是取走二品劍的天賦。
可偏偏沒有動靜。
……
御花園,湖心亭。
“請圣人御覽。”
小太監遞上信箋。
女帝展開一看,懶洋洋道:
“宣平侯麒麟兒,若止步于三品劍,那朕很失望。”
她嘴上雖責備,但眼底卻喜孜孜的盈滿笑意。
取走二品劍只是時間問題。
家世清白、誓死效忠皇權,劍道天賦一流,必須重點栽培,假以時日必能鎮守北莽疆場,蕩平一方蠻夷!
念及于此,女帝勾起一抹冷笑:
“無能蛆蟲!”
“朕竟然高估了你!”
“在朕看來,你之所以趾高氣昂,大抵有一些底氣,或是姜錦霜給了你劍符,亦或你真幾分微薄的天賦,至少能喚動四品劍器吧?僥幸的話,能碰碰三品劍的影子。”
“朕不想看到一個叛國者在洛州疆土大出風頭,所以才派遣宣平侯府麒麟兒,就為了狠狠鎮滅你的囂張氣焰!”
“哪里能想到,你連一柄七品劍都拿不起來?如此,反倒顯得朕氣量狹隘。”
女帝輕啟朱唇,笑意漸漸消失。
原本設想中——
叛國者費勁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取得三品劍,正要欣喜若狂、大肆慶祝的時候,江久哲風輕云淡間二品利劍問世,讓叛國者知道何謂差距!
讓他絕望,氣急敗壞!
好叫天下劍修看清楚,效忠大乾的天驕永遠能勝過蕞爾小國所謂的春雷始鳴!
可現在是直接碾壓。
她突然覺得有些無趣。
“朕真的覺得你有那么一丁點本事,但你暴露了自己如此不堪。”
女帝鳳眸輕揚,又生興致,朗聲道:
“取劍!”
“遵命。”宮婢急忙前往寢殿。
半刻鐘,兩個宮婢捧來了一柄王劍。
劍身幽黑滄桑,紫氣環繞,劍柄處雕刻了一頭倨傲壯美的鳳凰。
女帝攤開掌心,慢慢握住了劍柄。
一霎那,劍氣渾然天成。
紫色氣機自手腕流轉劍尖,又蘊含著龍氣和國運等攝人心魂的偉岸力量。
女帝裙玦飄揚,青絲漫舞,踏入湖中如履平地,揮劍怒而斬向湖邊栽植的梨樹。
落葉一片,兩片,片片墜落。
劍氣橫掃,梨樹轟然倒塌,四分五裂。
湖面濺起滔天巨浪,水珠一串串形成水簾幕,女帝優雅穿過,鳳裙未曾濕染。
“卑鄙的叛國者,你知道朕為何如此恨你?朕已經低下頭讓你回來,你殺朕內侍,而后污蔑朕的名譽!”
“倘若你已經效忠朕,王劍之下,予取予求!”
“如今枯坐劍冢一無所獲,你可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