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陽光被浮云遮蔽,顧平安走出山樓,眺望著桂花園林。
他看向姜錦霜,笑著說:
“走吧。”
漫無邊際的沉寂中,長寧公主輕輕點頭。
司琴抬頭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桂花,公子常說氣升不墜,要墜必酣暢淋漓,不知下一次,公子能否徹底宣泄內心的情緒。
“諸位,涼州見。”
獨孤映月笑意溫婉,環顧了一眼怒火交加的中原門閥,帶著北遷衣冠浩浩蕩蕩離開。
緊隨其后的是北莽謀士祭和拓拔魔頭,以及南荒八家。
“大乾圣人,告辭。”西蜀賈似真朝著山巔閣樓躬身施禮,帶著藏書樓前輩一起撤離。
錯綜復雜的形勢,他迫切要回到廟堂詢問張太岳。
“走!”
西蜀三皇子,包括倒懸山澹臺氏,決意日夜兼程趕回朝歌城。
無數人恍如隔世,區區一天半而已,仿佛漫長的幾個月,他們緊緊盯著最前方的背影。
因利益而聚,終會因利益而散。
一旦梧桐山到手,北遷氏族和南荒八家,沒有任何理由庇護顧公子。
拓拔魔頭始終是套在他脖頸上的絞繩,時機一到,立刻收緊勒死,他還能重回神都嗎?能逼女皇下罪己詔嗎?世人最期待的破境降雪,能一窺盛景嗎?
太多疑問縈繞心頭,整座天下沉默無言,目送著驚才絕艷的年輕人消失在視線盡頭。
煌煌青史很神奇,再狼狽不堪的事情也能說的冠冕堂皇,昔年大乾戾帝淪為北莽俘虜,正史上卻說他在北狩。
這一次桂花宴,夫子秉筆直書,又該怎么替女皇粉飾呢?
“顧公子,朝廷決意出兵。”
獨孤映月踏前幾步,與顧平安并肩而行,聲音低至不可聞。
“借殼。”顧平安說。
獨孤映月略疑。
顧平安重走在五里路上,輕聲解釋道:
“中原世家獻出私兵,卻能打著朝廷正規兵馬的旗號,既避免輿論口誅筆伐,也能讓涼州精銳好整以暇,靜待良機。”
獨孤映月黛眉微蹙,思索許久感慨道:
“看來大乾女皇并非一無是處,反應很敏捷。”
末了她追問道:
“勝券在握?”
顧平安點頭。
獨孤映月唇角微揚。
“顧公子真有福氣。”拓拔魔頭一步一黑霧圓盤,近前打趣道:“天底下最美的兩個女子都圍著你轉。”
“哪像拓拔這般絕情,就不能高抬貴手嗎?”宮裙貴婦笑吟吟問。
拓拔洪荒盯著她,似笑非笑:
“傳言獨孤族長生來體香四溢,老夫隔著幾丈外都能聞到芳香,香美人名不虛傳,不若給顧公子生個香子嗣?”
“放肆!!”獨孤族人相繼暴怒。
姜錦霜面無表情。
氣氛漸漸壓抑。
卜算子等五境之上默然暗嘆。
雖是調侃,但拓拔魔頭態度很明顯,必須啃噬,話里話外勸說顧公子早日誕下子嗣繼承衣缽。
顧平安倒是古井無波,理所當然道:
“沒有拓拔前輩,在下已經慘死在書院,在下不會違背信中承諾,若死在前輩手上,絕無半點怨言,也絕不刻意壓制修行。”
“善!”拓拔魔頭撫掌而笑,他當然不會認為一切順利,無論過程有多跌宕起伏,但結果不會改變,顧小友會是他盤中餐。
他接著說道:
“你要去涼州梧桐山吧?老夫和祭謀士返回北莽,再護你一程。”
“有勞。”顧平安頷首為禮。
山巔閣樓。
“姬扶搖,哀家讓伱談判,你還嫌仇恨不夠深,簡直喪盡良知,愚不可及!但凡哀家還有血脈,二話不說廢黜你!”
太后踹開暖閣,臉頰籠罩著森寒。
這話說得極重,宮婢內侍撲通跪倒。
“滾出去!”太后咆哮了一聲。
女帝面無表情,冷淡道:
“母后擅權干涉已是僭越,請好自為之。”
“你在警告哀家?”太后氣得胸襟起伏不定,怒指著她:
“姬扶搖,你……”
話說半截,女帝陡然間情緒失控,太過于激動,咬得唇瓣滲出血跡,字字頓頓道:
“你知道朕開出什么條件?”
“讓他入贅宮廷,他的子嗣能繼承整座天下,天底下最大的誠意莫過于此,他反過來侮辱朕貶低朕的靈魂!”
“朕是帝王,朕不是搖尾乞憐的怨婦,朕必須將他挫骨揚灰方能泄恨,朕要他臨死前親眼看著朕把姜錦霜剝皮抽骨!”
太后驀然間啞口無言。
她情緒復雜,過了許久,才低聲問:
“他竟然拒絕了?”
“他反過來羞辱朕,母后您滿意嗎?”女帝咬牙切齒,恨欲發狂:
“朕一輩子都沒有被這樣辱罵過,若不是顧忌母后安危,朕早就一掌將他擊斃了,他自以為強勢到為所欲為,他在朕面前根本動彈不得,他憑什么敢侮辱朕?畜生不如的東西,真以為朕看得起他!”
太后突然間明白了,心力交瘁之下嗓音也輕緩下來,喟嘆道:
“你一直都是這副施舍的口吻,就連談條件也是居高臨下賞賜的姿態,好像扔出一塊自以為很有誠意的骨頭,希冀著他像狗一樣叼著,做你的貼身忠犬。”
“自古帝王家談尊重就是自欺欺人,捫心自問,哀家也鮮少尊重過下位者,但他不是你的臣民,你自身罪孽都沒有認真反省,你始終還傲慢施舍,這場談判一開始就注定走向極端。”
女帝臉色冰冷,卻未接話。
“還入贅宮廷,你無非是覺得他有本事,能夠替你掃蕩障礙,真要誕生皇嗣,你絕對玩弄狡兔死走狗烹的帝王術,讓顧平安死得不明不白,最后繼承人也有了,前路也平坦許多。”
“你別反駁,我最了解你,顧平安洞悉人性,在那個瞬間一定堪破了你的想法,你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后悔過,摧毀他人格還不懂得怎么彌補,只想著利用。”
“如果你能親自去顧平安的家鄉,走一遍他走過的路,明白貧窮少年走到金鑾殿有多么艱辛,這才是幡然醒悟,遠比下跪謝罪更有作用。”
“你虧欠他你就護他一世無恙,社稷之力總能抵御世族和北莽魔頭的襲擊,永遠別提效忠,時間流逝,有朝一日你真碰上困難了,你問他能不能幫幫我,我不信他會拒絕。”
“你別覺得我事后做慈母態,你未曾后悔過自己不應該摧毀他的人格,我說什么你也不會聽。”
太后語氣平靜,也沒有以哀家自稱,純粹以母親的身份規勸女兒。
“都結束了。”女帝緩緩閉上眼眸,關于叛國者的從前徹底模糊,記憶深處最強烈的就是那副拒絕她的面目。
“從今往后,朕永遠不會向他低頭,希望他臨死之前還有勇氣再來一次神都城,朕會踩著他的頭顱,方能宣泄今日之辱!”
“婉兒!”
片刻,軒轅婉兒趨行入閣。
女帝恢復了霸氣果決,沉聲道:
“立刻命令兵部尚書及涼州安撫使兼兵馬總督,朝廷不出一兵一卒!”
“中原世家想要爭奪梧桐山圣地,那就派遣私兵,各家攤派糧食輜重,共扛朝廷纛旗出戰。”
太后微驚,詫異道:
“哀家萬萬想不到,你在極度暴怒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且來了一招妙棋。”
軒轅婉兒也有些出乎意料。
女帝面無表情,寒聲道:
“感謝他讓朕遭受挫折,古來鳳凰涅槃重生,圣賢明君之路,他間接推了朕一把!”
“等世家跟八萬鐵浮屠兩敗俱傷,朝廷精銳伺機而動,一舉吞并他們的家兵,朕要坐收漁翁之利!”
沉默很久,女帝屏退左右,只留母后和婉兒。
她低聲道:
“朕已經決定了。”
“明年各地鄉試,盡量扶持寒門仕子,不惜打破公平競爭,朕希望兩年后的科舉殿試,有五十個寒門進士,就算是虛假繁榮也罷,朕就要昭告天下人,朕勢必拉攏寒庶!”
太后匪夷所思,怔怔地盯著皇帝精致宛然的臉頰。
提前告知,也是為了試探她跟婉兒的傾向,若是消息泄露給了軒轅家族,那皇帝徹底跟她們劃清界限。
女帝繼續說:
“叛國者如此孱弱,都能暗珠串聯跟中原世族對抗,他再陰險,也只能靠借勢造勢,永遠不能撼動一顆顆千年大樹,但他的手段讓朕反省自我,憑泱泱社稷偉力,未嘗不能瓦解世族之禍,朕必須搏一把,不搏怎么會贏?”
“接下來的桂花宴,其余利益角逐,朕也會偏向更適合籠絡的武道勢力!”
“給朕兩年,朕必將讓聞人守禮滾出內閣,先帝做不到的事情,朕一定要做得圓滿,再是根深蒂固黨羽眾多,朕也會一一剪除!”
聽著冷靜的嗓音,太后愈發難以相信,雖說皇帝經常自詡魄力非凡,但聽聽也就罷了,執政手段偏柔和中庸,迷戀循序漸進的方式。
可如今一改往常。
莫非遭受打擊,真的蛻變了?
女帝眸光堅定,褪去了華麗尊貴的百鳥朝鳳裙,一邊換上普通的紫金裙裳,一邊慢條斯理道:
“朕以往太好大喜功了,若不能得民心,就算真踩著鳳凰翱翔九天又能怎樣?”
“沒錯,他撕裂了朕的傲慢,讓朕重新審視自己,也許他往后每一天都會后悔,錯過了成為明君的左膀右臂。”
“朕突然希望他多活幾年,看看朕是如何統御社稷,如何受到萬民稱頌,朕的每一次政績,都會讓他活在無盡悔恨中,日夜懺悔為何當初說得如此惡毒!”
“朕現在知道,羞辱他的方式不是將他碎尸萬段,而是朕聲譽崇高,朕做得出色,越能讓他痛苦萬分!”
太后和軒轅婉兒面面相覷,相繼無言,但她們內心無疑是喜悅的。
就算對顧平安還是極度偏激到瘋狂的地步,但只要能勵精圖治,將大乾推向盛世,那陛下就是圣賢明君。
女帝踱步到窗前,凝視著蒸騰山霧,就如她所言,她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一切,她往后余生有很多改過自新的機會。
偏偏永遠不會向叛國者低頭!
最大的報復是誅心!
你不是蔑視朕嗎?
你不是羞辱朕嗎?
你覺得朕不配成為社稷帝王?
從今日起,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朕是如何執政,世人對朕的每一句贊賞,都能讓你痛苦得要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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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說,庶民不配狀元身」情節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三千年大懶神寫的一本情節與文筆俱佳的玄幻小說,如果你覺得《》不錯,就請把它推薦給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