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承慶十五年。
時值五月十二。兩天前,乃是皇后四十歲千秋節,舉國歡慶。不料,宮廷中卻發生了一樁驚天意外。承慶帝的一雙兒女,七歲的六皇子和五歲的五公主在西苑別業玩耍時雙雙落水。等到被救起后,兩人已然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至今已有兩天,仍無蘇醒跡象。兩個孩子身邊服侍的宮女、太監、侍衛仗斃無數,宮廷內一片慘淡。
承慶帝虛長皇后兩歲,今年四十有二。按照歷代皇帝壽數來算,已是中年靠后。不知怎么的,夏朝葉氏皇族皇嗣極其凋零。承慶帝生育子女無數,卻總是因意外夭折。排上齒序的,只有六位皇子和五位公主。前五位皇子和四位公主都已夭折,年齡最大的不曾活過十歲。七歲的六皇子和五歲的五公主是承慶帝目前唯一一雙活著的兒女。其金貴程度可想而知。兩天的落水事件一出,宮內前后已有相關四十余人送命。
昭陽宮,皇后寢宮。西偏殿。
一張很大的羅漢床擺在房間的東南角。一雙粉雕玉琢的男女孩童裹著錦被分別各睡一邊。南墻靠窗的椅子上,坐著人到中年的承慶帝,兩天之間,原本烏黑的鬢角竟依稀有了星星點點的白發。
難道真的是前朝末代女帝的詛咒天譴?我葉氏皇族終將絕后?
他如是想著,眉頭越皺越緊。
皇后薛氏坐在皇帝對面,靜氣不語。六皇子的生母容妃和五公主生母安嬪分別坐在各自兒女的暖榻前,無聲的垂淚。
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的從正殿門口往里探頭。內侍總管,皇帝的貼身大太監譚啟瞪了他一眼。小太監渾身一啰嗦,戰戰兢兢的走到室內,跪趴在承慶帝面前:“皇上,凌虛觀傳來消息,國師大人作法已到最后關頭,正午時分就會有分曉。”
承慶帝精神一振:“講,說具體點兒。”
小太監見皇帝沒有發怒,膽子稍稍大了一些,口齒伶俐的敘述起來:“國師大人在凌虛觀道壇施展九幽破魂大法,上通神靈。祈求天延皇族血脈。正午時分,國師魂魄歸虛之時,就是我朝龍脈睜眼之時。”
“好!”承慶帝雙手擊掌輕喝。
皇后也露出一絲微笑:“恭喜陛下。”
承慶帝大喜,端起茶碗,也不嫌水涼,喝了一大口。
“陛,陛下,國師大人還說……”小太監趴在地上,聲帶哭腔,咬牙說出最關鍵的一句:“國師大人說,此乃逆天之舉。耗盡皇族百年積攢的福分,只能有一位,一位皇嗣得活。”說完,他將頭深深的磕在地上,渾身不停的哆嗦。
“你說什么!”承慶帝驚怒,“一位,只能活一個!”
小太監不停的磕頭,不再說話。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變得很怪異。承慶帝又喜又怒。容妃喜形于色,用手絹捂住嘴,看似傷心,實則是掩住上翹的嘴角。安嬪目若死灰,眼淚唰唰的往下流,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薛皇后雍容大度,穩穩端坐。不悲不喜。
帝都皇城的東北邊,連著城墻外,是鼎鼎有名的皇家東苑別業。夏朝不少皇帝都沿襲了前周朝皇帝的習俗,信奉道教。東苑內建有一座著名的凌虛觀。凌虛觀主袁真人極得圣寵,被承慶帝御封為國師。
白鴻帶著岳晶晶在東苑逛了逛,道:“看見了沒有?這里有座凌虛觀,里面的袁老道忒狠。用皇族百年德政積攢的福分和自己魂魄鎮守地獄一千年的代價,非逼得我們弄個人來,替他們的皇帝完成心愿。這人死后雖然是鎮守地獄,好歹也算是我半個同事,我們去看看吧。”
岳晶晶看見一個青袍中年道士,跪在祭壇中央,身上插了九把劍,身下的地面用紅紅的朱砂畫著奇怪的圖案。道士身上的鮮血很奇怪的順著那圖案在流淌。已經快要全部覆蓋住朱砂。
一個人的身上,有這么多血嗎?岳晶晶還在考慮這個問題。白鴻突然大叫一聲:“不好,快午時了。趕快走!”
他拉著人(?)就在風中疾馳飛奔,一路回頭叮囑:“不給你帶著記憶投胎肉身,是怕日后你被人吞的連骨頭渣漬都不剩。到時我們不過白忙一場。所以這孟婆湯你就喝不成了。你要記住,不能違反歷史的正常進程,什么火槍、大炮的統統不許弄出來,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的思想也不許傳播。一切都要符合當代生產力的發展懂不懂?我告訴你,在你前面也來過一個人,那個女人太不像話了!玻璃、黑火藥、礦石冶煉,什么先進弄什么,搞的這一界差點崩塌。我們跟在后面拾了好久的爛攤子。這人到現在還在地府里關禁閉呢。你要引以為鑒知道不?”
岳晶晶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覺得風太大,呼呼的刮過耳朵。騰云駕霧的感覺非常奇特。
很快到了昭陽宮,白鴻得意的指著床上的兩個孩子:“怎么樣,都長得不錯吧。他們的魂魄都已經離體了,肉身硬是被袁老道用秘術給吊著。就等著你呢。我教你的口訣還記得嗎,你活過來后,記得每天練習。可以改善身體內外體質,腦筋和記憶力都會有大大的提高。這也是我們優惠服務的一部分。”
岳晶晶點頭。白鴻又道:“記住你的任務,完成父親的心愿。喏,你的父親就是靠窗戶坐著的那個男人,當朝皇帝。怎么樣?新的身份不錯吧。”
岳晶晶看了看承慶帝。一個中年美大叔,氣勢很是威嚴。又看了看屋里的三位明顯穿的很好女子:“誰是我的母親?”
白鴻道:“穿的最好的是皇后、容妃是男孩的母親、安嬪是女孩的母親。你選哪個?”
簡直是廢話!岳晶晶當然選女孩子。她原本就是女生。
白鴻摸摸腦袋:“你選公主啊!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會很辛苦哦!其實你現在是魂魄體,是沒有性別的,投身男孩也不要緊。”
岳晶晶:“我不想長大以后當同性戀。”女人心、男人身。長大以后不管找什么性別的人都是在搞同性戀。
白鴻也就是那么一說,在他看來,男女都一樣。都是承慶帝血脈的延續。
午時轉眼就到,岳晶晶躺到五公主葉明凈的身上,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白鴻的聲音最后一次在她耳邊響起:“從現在起,你就是葉明凈了。記得要完成父親的心愿。”
無邊的黑暗籠罩著葉明凈,她努力的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好似有千斤重,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睜開一線。刺眼的陽光扎的她瞳孔一縮。一張淚眼婆娑的的美麗面孔出現在她眼前。
哦,這個是安嬪。她記得白鴻給她介紹過。
安嬪狂喜:“凈兒!凈兒醒了!”
“什么!”站在六皇子床前的承慶帝猛的一回頭,和女兒半睜的烏黑瞳仁正好一個對視。
“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從容妃口中喊出,“皇兒!”
隨著五公主的睜眼,六皇子永遠的停止了呼吸。
“不——!”容妃瘋狂的撲到葉明凈的身上,“該死的是你!是你!”
安嬪在火光電石間撲到女兒身上,容妃長長的指甲抓破了她的脖子。瘋了一樣的撕咬。安嬪死死抱住葉明凈,將她護在懷里。
“都是死人啊!,快把容妃娘娘給我拉開!”薛皇后怒斥。太監和宮女們恍然大悟,七手八腳的上前架住容妃。力氣用的大些也不在乎了,容妃死了兒子,自然比不過有一個女兒活著的安嬪重要。
薛皇后親自勸開安嬪:“妹妹,凈兒身體還虛著呢,你別悶壞了孩子。”又吩咐太監黃勝,“快去請太醫院院判過來。”
承慶帝陰沉著臉,看著這一場鬧劇。譚啟悄聲走到身邊稟報:“陛下,袁國師正午時分仙去了。國師大人的首徒殷道長說,九幽破魂大法已然完成,天降寧馨兒繼承皇家血脈。”
承慶帝沉默了一會兒,生澀的道:“醒過來的,是五公主。”
譚啟立刻答道:“陛下,周朝的開國太祖皇帝就是女子。雄才大略,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據說,也是三歲遭逢大難,生死一線。后得以天佑,身體強健,機智遠勝常人。終于結束了百年亂世紛爭,開創周朝盛世啊。”
承慶帝長嘆一聲:“女帝——”似惆悵萬分的樣子。
譚啟不再說話,他知道皇帝在感嘆什么。周朝的開國女帝誠然驚才絕艷,可亡了周朝的也是一位女帝。周朝傳承二百多年,僅有兩位女帝,一開國,一亡國。而亡了那周朝的,正是肅宗女帝的皇夫。大夏朝的開國高祖皇帝。承慶帝的曾祖父。女帝這個詞,對夏朝的皇帝來說,很有幾分玄妙之感慨。
“天道莫測啊——”承慶帝喃喃感嘆。
太醫院的左右院判這兩天一直在昭陽宮外西側的碧華殿輪值待命。今天輪到左院判鐘若嚴,他接到傳召,很快就來了西偏殿。
白發白須的鐘院判只看了六皇子一眼,便搖頭:“六殿下已經去了。”
“皇兒啊!”容妃發出震天哀嚎。
薛皇后喝道:“來人,把容妃攙下去!”
一群身材壯碩的宮女擁簇著將容妃攙走。
鐘若嚴把了把葉明凈的脈,朝皇帝躬身作揖:“恭喜陛下,五公主脈搏強健,正是好轉跡象。只略吃兩副湯藥調理便可。”
承慶帝百感交集。凝視床上的葉明凈久久不語。
薛皇后指揮著幾個太監將六皇子的遺體抬到后殿去。西偏殿立刻就變得溫暖喜氣,沒有了一點兒頹郁之色。
葉明凈在鐘若言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累的昏睡了過去。薛皇后對安嬪道:“妹妹,凈兒需要休養,不如就住在我這里,奉湯煎藥的也方便。陛下以為呢?”
承慶帝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如果袁國師說的是真的,他這輩子只會有葉明凈這一個血脈了。認在皇后名下也是理所應當。況且,天佑是天佑,人禍也不可不防。昭陽宮要比安嬪那里可靠的多。
于是他道:“昭陽宮有煎藥房和小廚房,適宜養病。凈兒就住在這里。不過,到底母女連心。也不好叫隔著安嬪。你這兒房子多,也暫時給她安排個住處。”
薛皇后笑道:“看陛下說的,好像我要趕安妹妹走似的。我早想好了,東邊的芳菲殿,一應物品都是俱全的,立時可以住人。妹妹只需叫宮女送幾件衣服來就行。別的,我這里都有。”
安嬪慌忙行禮蹲身下拜:“不敢勞煩娘娘。”
薛皇后淡淡一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凈兒難道不是我的女兒,不叫我母后不成?”
承慶帝對皇后的處理很滿意,又看了看熟睡的葉明凈。嘆道:“六皇子的喪禮,我會交予禮部承辦。宮里還需要你費些心思。”
薛皇后福了福身:“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