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生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冬來(下)

臘月里的時候,葉明凈在宮里見到了蕭曼,蕭曼面有戚色,神情抑郁。她是奉了賢妃召見進宮的。

“賢妃娘娘的病怎么樣了?”葉明凈問。賢妃蕭氏在宮中算是一朵奇葩。一年當中有十個月都在生病,年年如此。比林妹妹還林妹妹。

蕭曼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知道。臉上沒什么血色,剛剛一直拉著我的手,囑咐了我好多事。”她擔憂的道:“殿下,您能不能幫著去太醫院問問。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太醫院?葉明凈有些遲疑。因著父皇身體的原因,太醫院最近幾年消息把持的特別嚴密。賢妃是四妃之一,她的脈案僅次于皇后,平常人不能翻看,葉明凈如今也不便插手。

“御醫不是人人都能說實話的。”葉明凈對蕭曼道,“問了也不一定能有正確消息。賢妃娘娘久病成醫,她的身體怎么樣,她自己應該最清楚。她可有和你說了什么?”

蕭曼臉色一變:“她,她和我說了半天話,讓我安心和夫君過日子。”她心中掀起滔天駭浪。賢妃除了讓她和孫承和過好日子外,還囑咐她日后要多幫襯著些娘家。

她的娘家是靖海侯府。她的夫君不過是慶國公的侄子。爵位是大伯和堂兄家的,孫承和本人是次子,上有長兄。怎么看都是比她的娘家門第要低,怎么就輪到她日后幫襯娘家?

賢妃隱晦的說了很多話,包括對孫承和的評價。她認為,孫承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賢妃連幾年之后她年紀大了,姨娘進門,她該如何坐穩正妻的位置都想到了。末了還說蕭曼比她有福氣。為什么要說這些?

葉明凈見蕭輕臉色變了又變,心里略略有數。只怕賢妃的話有交待后事的意思了。

果然,幾日后,蕭炫夫婦進宮探望。

看完了賢妃后,兩口子和妹妹一樣,順道來東宮坐坐。

這里出現了一個很尷尬的問題。蕭炫說是順道來東宮坐坐,其實目的很明顯。肯定是有事相談。可他們是兩口子一起來的。丈夫和太女去談事了,妻子干嘛呢?總不能讓她去和薛洹之、劉飛云等人喝茶聊天吧。

最后,花雕出面,她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女官。帶著梁氏去一邊討論繡花、茶道之類的風雅話去了。

等人走遠了,蕭炫卸下臉上的笑容,肅然道:“賢妃娘娘的身子不好了。”

葉明凈一怔:“她自己說的?”

“是。”蕭炫深深嘆息。靖海侯府,統領海疆三朝,每一代都會有女兒被選入深宮。只為了讓帝王放心。賢妃自從三皇子、二公主先后夭折后,身體就一直不好。她一直在撐著,就是不想再有蕭家的女兒背負入宮的命運。現在,她撐不下去了,她的使命到了終結的時候。可蕭家還要延續下去。蕭曼已經嫁了人,下一代帝王是女子。

雖然很難堪,蕭炫還是吞吞吐吐的道:“殿下,您可有想過您的正卿人選?”

葉明凈吃了一驚:“昱之,你在說什么?”

蕭炫深吸一口氣:“殿下,臣在說,你的正卿之位空懸,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靖海侯府?葉明凈隨即反應過來,驚訝的道:“昱之,孤記得你弟弟們都已成家了。”

蕭炫道:“嫡支是沒有了。嫡系卻還有幾個少年子弟。”

“嫡系?”葉明凈驚愕,“昱之,你到底想說什么?用不著拿正卿說事兒。蕭家的嫡系做正卿,早在選親的時候干什么去了?這時提出來,京中的勛貴們非活吃了你不可。”

蕭炫苦笑一聲:“前幾日,家中有人帶信給姑姑,想送一位嫡系子弟進京,給殿下做正卿。若是不行,側卿也可以。”

“你家里?靖海侯府?”葉明凈驚疑不定,“你父親的意思?”

蕭炫一臉無奈:“子不言父之過。臣這幾年在京中,父親年邁,家里的不少事交給了幾個弟弟操煩。他們的想法和臣不一樣,他們說服了父親。臣也曾寫信回去勸阻,可父親說,他自有主張。”

葉明凈沉默。似乎老一輩的勛貴們,除了原本就不怎么管事的,只有顧緝一人對她有信心。

“賢妃娘娘也反對此事。”蕭炫繼續道。

屋里靜謐了好一陣子,葉明凈平靜的道:“昱之,你的意思孤明白。可孤現在并不能做什么,孤不可能放你離京,回家整頓家業。靖海侯府如果真的報了人選上來,只要父皇同意,孤便沒有拒絕的余地。”

蕭炫心涼了半截,承慶帝怎么可能拒絕?而葉明凈一旦收下那位嫡系少年,家中那些人的氣焰便會更加高漲,爬的越高、摔的越重。太女這些年的行事越發讓人琢磨不透。勛貴們都覺得她不過是靠著皇帝的寵愛上位的,上位后又都是鬧些小孩子的玩意兒,沒什么大作為。可他一直記得,葉息聆三人是怎么一敗涂地的。

“昱之何必擔心?”葉明凈突然笑道,“左右不過是多個人。想來靖海侯府和其它府邸一樣,賭的是將來。這幾年內,還不至于有事。”

“殿下。”蕭炫有些急了。他想到了今日賢妃對他說的話,承慶帝絕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成為李青瑤第二,誰想挾天子以令諸侯,誰就會光。皇帝手中有一支可怕的暗地力量。

葉明凈淡淡的道:“孤明白昱之的意思。可是昱之,雖說子不言父之過。子無改父之志。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昱之在京中,難道真的就什么都不能做?至少——”她意味深長的道,“阻止一個人進宮有很多種辦法。”蕭炫必須自己做出選擇,自己動手。

蕭炫靜默了一會兒,目光漸漸明朗:“殿下,臣知道了。”

葉明凈微笑,心頭稍安。雖然她不在乎有人和她作對,但事情湊到一起總是很麻煩,蕭炫選擇了她,那是再好不過。

蕭炫決定先送點誠意,道:“近來晉國公府的一些下人,特別愛往城西一帶跑。聽說還在那邊打聽有什么多余的莊子賣。”

葉明凈冷笑一聲,她的莊子就在城西,那一片地方都是皇莊,成年皇子分發的家產,歷代公主的陪嫁,大多出自那里。百多年下來,的確有少量土地外泄到了私人手上。那些地面積有限,只能起個度假別院什么的,壓根出產不了什么東西,去那一帶打聽,明顯是別有用心。

薛洹之那兩個小廝,在東宮的人緣也太好了些。

蕭炫見她似胸有成竹,也就點到為止。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后,告辭離開。

衡陽,衡山腳下的一座莊子里,裝了地龍的房內溫暖如春。杜衡穿著貼身小襖,下著百褶長裙,小腹隆起,手上縫制著一件成年男子的衣服。陸霄抱著一個三歲的男孩走了近來,見狀,眉頭皺起:“你又在忙這些。都五個月的身子了,還不好好歇著。”妻子雖然看著面嫩,到底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三年前生了兒子,他便已是心滿意足,誰想竟還能再懷上。讓他又高興又擔心。

杜蘅眉頭微蹙:“詔兒年后就要進京,我這做母親的,幫不上他什么。只能多做些衣服鞋襪給他。”

陸霄道:“不是有針線上的丫頭么?人手不夠嗎?要不再添些?”

杜蘅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針線:“八個針線娘子專門負責他一人,哪里還有不夠的。我知道你對他好,想補償他。可,有些事是不一樣的。”自從她再嫁后,便多了個陸霄要打理衣物,然后她有了身孕,三十多歲的人了,高齡孕婦。陸霄便不許她勞神。等到次子生下來,陸霄狂喜。

家里忙的人仰馬翻。好容易次子大了些,她又懷上了……直到兄長告訴她,陸詔有意年后進京,她才驚覺,竟已有三年不曾替這長子動過針線。當下心中愧疚,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趕制兩件衣服給他帶著進京才行。

陸霄的神情很是微妙:“天地良心,我哪兒有不疼他的道理。別人不知,你還不知嗎?我……”他看著在榻上抓著芝麻酥糖吃的津津有味的兒子,很無奈的道:“他對我尊敬有加,親近全無。不是在書院就是去杜家,一年到頭,和我都見不了十次面。我也不知該怎么和他相處。我是叔叔,不是繼父。也只能在財物仆役上多照顧著些。”

杜蘅咬咬牙,壓低了聲音道:“要不,我和他把事情說清楚了。”

“不行!”陸霄大驚,厲聲阻止:“說清楚了,會逼死他的!”

“哇——”吃著酥糖的寶寶被老爹的聲音嚇了一跳,手里的糖掉到了衣服上,嘴一扁,委屈的哭了起來,眼淚和口水一同滴滴答答的流。

陸霄心都要化了,抱起兒子連聲嬌哄。

杜蘅柳眉一豎,抄起那碟子糖,喝道:“哭什么!再哭一聲,我就把糖全扔了!我說到做到。不許哭!一、二……”

陸小寶寶趕緊閉了嘴,可惜剛剛哭的太猛,一時收不住,竟打起嗝來。

陸霄剛想去拍拍他,杜蘅杏眼一瞥,他訕笑著住手,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小幾上。

“自己去喝水。”杜蘅冷聲道。陸小寶寶委委屈屈的邁著小短腿走到小幾邊,捧了水杯咕嚕嚕的喝了幾口。

陸霄心疼:“他還小呢。”

杜蘅冷笑:“慈父多敗兒,小什么小?詔兒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下人媽媽倒在杯子里的熱水太燙,手都被燙紅腫了,也只是掉眼淚,半點哭聲都沒有。他有什么好哭的?一沒摔著、二沒燙著。不過是知道有人疼他,用哭泣來撒嬌罷了。”

陸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替詔兒委屈。可這事真不能告訴他。詔兒何等驕傲之人,他是東陽侯府的嫡長孫。他已經成年,不再是孩童。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拖后腿的身世,而是能展翅高飛的助力。我們不能給他添亂,毀了他的驕傲。”

杜蘅無語的別過臉,擦擦眼角,復又拿起針線,繼續縫制手中的錦衣。

昨晚寫的不怎么滿意,刪了一半。這是修改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