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有曰: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通俗來講就是“我”身上懷有美玉一樣的品德,卻無人能夠欣賞,更無人能讓這些才華品德盡情展示出來。風瑾,字懷瑜,名諱便出自于此。父親對他的期待從名字便能窺探一二。
長輩賜他名為“瑾”,擬定表字為“瑜”,便是希望他能擁有高潔無暇的品德,不墮風氏門楣。
風瑾也一直以此為目標。
三弟風玨出世,原本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聚焦到了幼弟身上。
長兄風珪占嫡長,未來的風氏族長,長輩用最嚴苛的標準要求他,而兄長也沒讓他們失望。
幼弟風玨年紀最小、生得粉雕玉琢,打小就展露了不同于同齡人的聰慧,長輩如獲至寶。
如此一來,落在風瑾身上的目光就少之又少。
幼年懵懂無知,他還沒覺得哪里不對,可等啟蒙讀書,慢慢發現了這點。
他努力向大哥看齊,努力當一個合格的兄長照拂幼弟,努力在族學中成為最拔尖出色的那個……他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但讓他失望的是——獲得的成果卻不如大哥和三弟七分力。
風瑾為此感到難過,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直到某個同族長輩的話敲醒了他。
“你是想跟你大哥爭奪?”
風瑾的優秀有目共睹,巴結他的人不勝枚舉,但厭惡他的人也數不清。
成人的心思與孩童不一樣,小孩兒很單純的舉動擱在他們眼中興許是帶著算計和惡意的。
風瑾呆愣許久,張嘴開合,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兄長占嫡長又有才干,瑾怎么敢有這樣的念頭?”
風氏以“清正”為家風,最忌諱兄弟鬩墻,對于家業的繼承也有著詳細的章程。
除非風珪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然他的繼承人位置穩如泰山。
風瑾也從沒有與兄長爭鋒的意思。
長輩道,“既然沒有這份心思,那你便要學會避嫌。”
風瑾訕訕,良久不語,只覺得兩頰如火燒一般滾燙難受,心里有種難以傾訴的難受。
“五指尚有長短之分,人心亦是居于左胸而非正中……這話,你得明白。”
風瑾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他離開了族學,動身去上京游學。
上京游學期間,風瑾結識了不少人,其中便有滄州孟氏嫡長子孟恒。
瞧瞧孟恒的處境,再看看自家兄長,風瑾算是開了眼。暗下嘀咕,這孟氏還真是不講究,對待嫡長子猶如糟粕,若非孟恒自報家門,風瑾還以為他是哪個落魄戶出來的貧寒士子。
孟恒偶爾也有說起家中親戚,這中間自然也包括了滸郡郡守柳佘之子柳羲。在看到柳羲本人之前,風瑾對“他”的印象并不多,只是知道這世上有這么一個人,腦海中沒有具體形象。
風瑾也沒想過自己會和這人有什么牽扯聯系。
多年之后再回首,風瑾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匪寨初遇,風瑾以最狼狽的姿態出現在最狼狽的“柳羲”面前。
此時的他護送著四皇子巫馬君逃離一次次追殺,最后一頭栽進名為“柳羲”的巨坑。
無疑,“柳羲”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明明是個女兒身,偏偏裝作男子打扮,看似羸弱纖瘦,卻有著以一敵千的武力。
風瑾一直有一個疑惑,“柳羲”既有這等才能,為何會連同一眾貴女淪落匪寨,狼狽至此?
萬千疑惑堵在喉嚨,風瑾好奇卻沒有進一步深究。
畢竟,他一直以為自己與她的牽絆僅限于此。
脫離匪寨,風瑾將四皇子巫馬君安全送到河間郡,趁著有空去見了一眼求學時候的同窗好友——柳珩,字瑤之,柳羲的堂兄。在柳珩的盛邀之下,風瑾與他一道去看了柳氏的族學。
巧了,風瑾便聽到“柳羲”鏗鏘有力的駁斥。
一次次的接觸、巧遇,“柳羲”的形象在風瑾心中豐滿了起來。
年紀雖小卻鋒芒畢露,桀驁的性格比家中幼弟風玨還要棘手一些。
要說風瑾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一件事,約莫就是被巫馬君哄著去了瑯瑯巷見識。
瞧一瞧河間郡最繁華的地界不算大事兒,尷尬的是他們二人在瑯瑯巷碰見了柳佘、柳羲父子_(:з)∠)_不論是老子來逛瑯瑯巷還是兒子來逛瑯瑯巷,這都尋常,不尋常的是父子同來!!!
哦,瞧他這破記性——他又忘了,這柳羲不是郎君而是娘子。
一個娘子要逛也不該找瑯瑯巷的花娘伺候吧?
去找小倌兒啊!
瞧著巫馬君與柳佘面面相覷,風瑾趁機尋了“找柳羲”的借口離開。
很快他便后悔了,柳羲這廝又撞見了麻煩。
在她的忽悠下,風瑾跟她來到魏淵先生府邸墻下,對方提了個讓風瑾記憶尤深的建議。
翻墻!
風瑾這輩子就沒想過自己還會當一回梁上君子。
“你若是要拜訪,大可以白日過來……”風瑾見柳羲作勢要將寬大的衣袖擼起來,準備翻墻,臉上的表情變得扭曲,但又不敢高聲,只能苦苦壓著聲音,“要是被抓住了,你……”
魏淵先生的刻板嚴厲是出了名的,他學生半夜翻他家墻,要是前院還行,若不慎翻到人家后院,那真是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柳蘭亭天不怕地不怕,他還要名聲呢。
“怕什么,來,我給你當墊腳的,你先翻過去。”
一個娘子跟他說要當墊腳,幫他翻墻……
風瑾此時有一萬句***想說。
“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說吧,又想怎么坑我?”
此時的他丟了以往的儀態,更像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郎,而非老持穩重的士族貴公子。
柳羲笑意盈盈,“翻過去不就知道了?”
于是,鬧熱的風瑾就這么被坑了,坐在墻頭。
他好不容易踩著柳羲的手臂爬上強,墻下的柳羲撲哧一笑,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格外明顯。
“懷瑜啊,你不妨往墻那頭看看,是不是守著一堆人?”
風瑾臉色鐵青地看著墻內一排排嚴陣以待的人。
“柳羲!!!”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孽緣吧。
當柳佘做媒,風瑾娶了柳羲的前任未婚妻,他心下還有些說不出的解氣。
朋友妻,不……呸,又忘了那廝是個女的。
魏靜嫻對風瑾而言是個意外。
當年匪寨對峙,他從未想過這個牙尖嘴利又不乏急智的少女會成為陪伴自己一生的伴侶。
匪寨一夜,兩個女人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柳羲成了姜芃姬,風瑾奉其為主,一生為臣,忠心不改。
魏靜嫻成了孩兒的母親、府上的女主人,二人伉儷情深數十年,恩愛不減。
“懷瑜笑什么?”
風瑾在午后暖陽的照耀下睜開眼,光線刺目,他正欲抬手擋在眼前,便瞧一柄帶著香風的團扇遮在眼前,替他擋了光。風瑾從躺椅上悠悠起身,笑道,“自然是做了美夢,心情愉悅。”
魏靜嫻對他的稱呼不知何時從“夫君”改成了“懷瑜”,多年不變。
風瑾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那個十來歲的少年,可一瞧眼前婦人,才知歲月匆匆已過數十載。
“什么美夢,瞧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魏靜嫻年逾五十,早已不穿顏色鮮艷的衣裙,更加偏愛顏色深一些的,但在風瑾眼中她依舊很美,“孫女兒說你一邊睡一邊笑,怕你病了。”
“夢見與夫人初遇時候的情形。”風瑾撫須笑道,“夫人可還有印象?”
魏靜嫻輕搖團扇,“自然是記得的。”
那一夜終身難忘。
她那會兒躲在屋內嚇得不行,哪里想得到門外的少年郎會成了托付終身的良人。
“那會兒,妾身口中的‘夫君’還是龍椅上那位呢。”
風瑾:“……”
他要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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