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418、“相國,你在質問朕?”(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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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曹茂解甲歸田了。

這個消息宛若一股旋風,在當日下午,便在虞國官場擴散開,令無數人側目。

其間諸多細節,引得有心人窺探。只可惜當事人默契地秘而不宣下,外人難以知曉具體,這一樁事儼然淪為民間野史官筆下《女帝秘史》的又一奇詭篇章。

其中尤為濃墨重彩的一筆,是有人目睹,趙都安大雪紛飛中,一騎入宮。

接下來幾日,趙都安操控輿論,為這件事予以收尾,浪十八一案按照擬定的劇本,順利發展。

羅克敵則攜著曹茂交接兵權的親筆信,返回拒北城,完成權力更迭。

與此同時,時間也終于來到年終歲尾。

清晨,趙家廂房內。

趙都安是被一聲聲鞭炮聲喚醒的。

他撐開眼皮,盯著窗幔頂部懶散地走神了幾秒,這才翻身坐在床沿上,打著哈欠,揉搓惺忪睡眼。

“咚咚咚,大郎,醒了么?”

門外腳步聲靠近,繼而是繼母的殷切呼喚。

“進。”

趙都安看了眼身上睡衣褲完整,隨口道。

房門給推開,白亮刺眼的天光照進室內,穿了一身新裙的尤金花笑吟吟邁步進屋,身后跟著三名丫鬟。

每個人手中或捧著衣褲,或是臉盆,進門后不用吩咐,便熟稔地服侍家中“老爺”洗漱。

恩,因為趙父早死,所以身為家中唯一男主人的趙都安,在下人口中自動晉升為“老爺”。

“我自己可以……”

趙都安表情抗拒,但最終架不住四個女人的拉扯,堂堂“趙閻王”,愣是被如洋娃娃一般,輪番打扮。

片刻后,鏡子中的趙都安已經洗漱完畢,精神抖擻,身上從頭到腳,都換了嶄新合體的亮色衣裳。

今日是除夕,尋常百姓因拮據,都要等明日大年初一才能換新衣。

但早已躋身京城新貴行列的趙家不差幾件衣服。

按照尤金花的說法:

“春節期間,這些日子大郎在官場上總要迎來送往,新袍子總得每日都備一套新的才合乎禮數。”

行吧……

趙都安欲拒還迎,穿越不到一年,成功被封建社會同化。

房間鏡子前頭,尤金花站在他身旁,細心地給他整理衣裳邊邊角角,喜滋滋道:

“大宴儀是在晚上吧?”

“下午就得提前去。”趙都安隨口解釋。

除夕夜,女帝在皇宮大宴群臣,名為“大宴儀”,趙都安受邀參加。

尤金花欣賞著眼前英俊挺拔的繼子,美滋滋道:“聽說宮里的宴席,都放不開吃喝,中午在家里可要多吃點。”

“知道啦。”趙都安敷衍。

走出房間后,眼前整個趙府被裝飾的滿是節日氛圍,大紅燈籠掛滿了屋檐的每一個角落,窗戶上一水的窗花,姿態各異。

府里的下人們也都換了新衣,領了賞錢,忙忙碌碌,或搬動年貨,或將干凈的庭院反復打掃。

“噼里啪啦……”

府邸大門外,趙盼率領丫鬟,在家丁們緊張兮兮的注視下親自放炮。

爆竹一聲聲炸響,連綿不絕,紅色的被炸碎的紙皮落在外頭街上的雪地里,格外好看。

京巴犬則被鞭炮聲嚇得趴在內堂桌子底下瑟瑟發抖。

“大哥!”

趙盼看著走過來的趙都安,揚起笑臉。

少女今日穿著色彩艷麗,邊緣是一圈白色絨毛的襖子,脖頸束緊,襯的白皙的臉蛋粉雕玉琢,好似年畫上的送財童女長大了般。

手中還捏著一根末端猩紅的黃香,雀躍地遞給他:

“你也來?”

“不是,你如今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名號的‘趙家小姐’了,多少注意點形象啊,”趙都安不禁嘆息。

趙盼鼓了鼓腮,強勢賣萌:“我學不來做大家閨秀嘛……”

“行吧行吧,隨你。”

趙都安擺擺手,心中卻是舒服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雖好,但一個個追逐溫良淑德,看多了也膩歪。

趙盼這種武人家長大的丫頭,沒多少規矩,反而顯得更像“現代人”了。

趙都安勉為其難放了一掛鞭,又給趙盼拽著進屋寫春聯。

少女殷切地在書房桌上鋪好紅紙,親自研磨,主打一個紅袖添香。

趙都安捏著一根黃梨桿毛筆,蘸了蘸墨汁,略一思忖,寫下對聯。

“春風春雨春色;新年新景新家。”

趙盼看著這幅對聯,有點看不出好壞,笑著道:

“倒是挺應景的,又是新春,又是新家……不過咱家喬遷數月了,這詞寫的有點晚了。”

“伱懂什么,這可是王羲之的對聯。”

趙都安將毛筆擱在白瓷筆架上,卻是笑了笑,眼神復雜。

這個世界,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新家”二字的真正含義。

一年了,不知不覺間,他已在這個世界生根,有了新的家人、身份。

“王羲之是誰?沒聽說過……”趙盼嘀咕,但很快將這個疑惑拋開,親自出去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漿糊出來。

邊走,還邊用蔥白一樣的小拇指,從碗中挖出一坨漿糊,塞進嘴唇嘗了嘗,眼睛彎成月牙。

看的趙都安忍俊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也干過類似的事。

兄妹兩個貼完了春聯,便有附近的官宦人家前來拜會,這不屬新春拜年,趙都安心情不錯地寒暄接待。

到了中午,一家人飽餐一頓,趙都安換了官袍,出發前往宮中。

尤金花與趙盼也有安排,約了京中不少貴婦人一起看花燈。

趙都安出門后,先去了詔衙,與大部隊匯合。

大宴儀期間,詔衙錦衣身為禁軍,也需要進宮維持秩序——實則是起到儀仗隊的作用。

“來這里吧。”馬閻看到他過來,招手邀他同乘一輛車。

趙都安略感驚奇,邁步鉆入車廂中坐下,才好奇道:“師兄有什么事要單獨說?”

馬閻瘦長的臉上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道:

“今日大宴儀,李彥輔也在場。”

這不廢話么,他是相國肯定在啊……趙都安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

“您是說,李彥輔要搞事?不至于吧,今天可是除夕。而且李黨這段時間不是很低調嗎,之前斗曹茂,全程都裝死。”

馬閻說道:“底下有消息傳來,昨日李黨幾名重臣私下見面,對外是年前拜訪,實則是李彥輔召集。”

“因為我?”趙都安茫然接過,想不明白這個邏輯。

馬閻搖頭道:

“不是。應是因前天從湖亭發回來的最新奏折,驚動了他們。

恩,你或許沒關注,湖亭負責新政商會的馮舉呈送回消息,具體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好事,應該是你搞的那個新市有了起色,馮舉大概也想趕在新年,以此給陛下賀禮。”

趙都安恍然大悟,笑道:

“看來是這群南方士族看到朝廷開放市場成效顯著,紛紛急了。”

他并不意外。

雖說李彥輔這段日子,格外的安靜,但趙都安卻清楚,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李黨”背后的那群士族,與新政的矛盾根本無法緩和。

之前新政尚未爆發威力,李彥輔承受的壓力還不算大,可隨著新政起效,整個李黨傳遞來的壓力,會促使李彥輔必須有所動作。

“應該不會這么急,李黨哪怕要有動作,也至少等明年開春后。”趙都安平靜道,“師兄可有什么內幕消息?這幫人可能會做什么?”

馬閻說道:

“前段日子,南方漕運總督向京中催促盡快委派新的官員,赴任建成道,以填補空缺。

不只是建成道,據我所知,年后朝廷將會確定一批官員名單,以調任去南方,輔助漕運總督推動當地新政吏治改革,目前最終人員還沒定下。”

趙都安好奇道:“所以,李黨可能嘗試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馬閻搖頭道:“不知道。我只是與你提前知會一聲。”

趙都安哭笑不得:

“南方官員任免,又不是我負責,李彥輔想搞事也和我無關吧。”馬閻一副“你太年輕”的表情:

“且不說你對新政發展的影響力,我若是李彥輔,面對整個黨派的壓力,總得先有所表態,做出一點事,來穩住江南士族的‘軍心’,有時候,表態本身就是必要的。”

趙都安咧咧嘴:

“所以師兄你懷疑,李彥輔可能找我茬,以此給整個李黨表態?”

他一想,還真有可能,畢竟湖亭開市就是趙都安敲定的,他身上滿滿的象征意義。

不過,李彥輔能找自己啥麻煩?

馬閻不置可否,說道:“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你比我懂。”

不是,小馬你什么態度,你啥時候也學會陰搓搓諷刺人了?以前冷漠霸道拔刀就砍的狠人做派哪里去了?

趙都安一臉惋惜。

二人逗悶子的功夫,錦衣隊伍抵達皇宮。

大宴儀擺在“奉天殿”,午門外則已建造出了一座巨大的新年花燈,高度幾乎堪比皇宮城墻。

此刻一大群匠人,在禁軍們的“保護”下,忙忙碌碌。

而在皇城外,主干大街上,更早已懸掛無數燈籠,主打一個年味。

大宴由禮部主辦,光祿寺籌備。

按照規矩。

尚寶司的人員會在奉天殿內設好御座。

錦衣衛負責在殿外東西兩側插上黃旗。

金吾等衛在殿內東西兩側派二十四名護衛官。

禮部下轄的教坊司負責于殿內設九奏樂歌,在殿外設大樂,在殿下立三舞雜隊。

光祿寺負責御座下方西面設酒亭,東面設膳亭,在酒膳亭的東西則分別設珍饈亭、醯醢亭。

御座的東西兩側設御筵,皇太子座設在御座東,西向

——不過因為太子涼了,這個位置撤去。

諸王則分列在御筵兩邊,東西相向,由北向南依次排列

——恩,今年一個王爺都沒入京,所以這塊也撤去。

大臣中四品以上在殿內,五品以下在殿外東西兩邊的走廊。司壺、尚酒、尚食等官署人員于附近隨侍……

主打一個井井有條,職責分明。

趙都安抵達時,發現整個奉天殿已經布置了起來。

他一副閑人姿態,到處閑逛,不時和相熟的女官打趣,陸續開始有官員入宮,趙都安就笑呵呵招待,一副“男主人”的姿態。

半點沒有臣子在宮中的拘謹,主打一個像回家了一樣,看的百官面面相覷,心想所以面首的傳言是真的?

說起來,雖說京中乃至整個天下都盛傳趙狗乃是女帝面首,但這個事始終處于“傳言”階段。

沒有得到過官方證實。

地位高的官員更一直沒徹底相信這個說法,只將他當做“寵臣”看待。

當天色轉暗,陸續有重臣到來。

“袁公……你可來了,我啊,來了許久了。”

“太師,您可慢點,哈哈……韓學士你們也來了?快坐。”

“薛樞密使,今日氣色當真喜人,這里坐,位置早準備好了。”

“湯國公,怎么不見千金和小公爺?哦,在外頭啊。”

每來一個人,趙都安就與之寒暄。

等穿著緋紅官袍,鬢如反猬,眉近紫石,須發沿著臉頰兩側幾乎與鬢角連接于一處的李彥輔攜其子到來時,趙都安起身,笑瞇瞇道:

“相國可算來了,呦,小閣老近來可好哇?”

李彥輔瞇著眼睛,緩緩走入奉天殿,神色風輕云淡。

其身后跟隨的李應龍面色不佳,冷哼一聲,拂袖便朝一側坐席走去。

嘖,都不搭理我了么,這家伙沉穩了啊……趙都安頓覺沒趣,笑了笑,也沒說什么。

這時候,夜色已至,整個奉天殿火紅燈籠高掛,大殿中歌舞陣陣,盡是宮廷禮樂。

忽然,殿中樂曲一變,轉為“大樂”,群臣起身,望向殿外,只見外頭一架車輦眾星拱月般到來。

身穿龍袍,威嚴雍容的大虞女帝緩緩下了車輦,在莫愁等女官的陪同下,在禮樂中入殿。

“恭迎陛下!”

趙都安站在群臣中,因品秩的緣故,位置靠近殿門,率先看到女帝從面前走過。

今日的徐貞觀盛裝打扮,容貌相較往日,更勝一籌,近乎令人目眩。

然而滿殿臣子卻紛紛垂首,不敢直視。

等御座升起,徐貞觀入席落座,道一聲“眾卿平身”。

禮樂休止,群臣落座。

光祿寺的人開始將一道道菜肴送上,伴隨花卉,又是一連串的表演。

趙都安看著群臣一個個端正坐姿,面對桌上的菜肴一動不動,他嘴角直抽搐,心說還真給繼母說對了,這宴席壓根不給人吃飯的機會。

好不容易撐到一大堆禮儀結束。

徐貞觀環視群臣,面帶笑容:

“今夜除夕,朕與諸卿共聚宮中,頗感欣慰。過去一年,朝中風雨頗多,幸仰賴眾卿群策群力,保我大虞江山,天下黎民……”

一頓念稿后,群臣紛紛表態,都是老演員了,流程熟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宴會將按照流程結束時。

忽然,座位極為靠前,只在女帝下首的李彥輔緩緩站起身,于眾目睽睽下拱手道:

“陛下,值此良辰,老臣正有一事欲奏。”

殿內樂曲都一下小了許多,女帝坐在御座上瞇眼俯瞰李彥輔:

“哦?相國何事竟要在這宴儀之上啟奏?”

李彥輔好似沒聽出女帝話語中的不悅,他神色鎮定,面如往常,異常平靜地說道:

“今歲初夏,彼時白馬監使者趙都安曾越權,擅自抓捕逆黨匪首莊孝成,致其走脫……

彼時鬧的滿城風雨,后雖陛下查清,非趙都安本意,然則卻也曾定下期限,要其抓回匪首……如今,已是歲尾,卻不知當初許諾此事,可還作數?”

奉天殿一下安靜的落針可聞,連奏樂的樂師都默契地停下,感受到了殿中瞬間變化的氣氛。

原本喜氣祥和的氛圍,眨眼功夫,變了味道,隱隱多出幾分凝重來。

趙都安眉毛一挑,心說小馬你真是烏鴉嘴,還真給你說中了。

而其余大臣,紛紛面色,更有許多人表情茫然,不知道相國發了什么瘋,非要在今天,此時此刻上奏此事?

哪怕你要做文章,就不能等明天么?

等下次上朝,再彈劾么?

“李大人!此話不妥吧!”率先打破沉默的,赫然是白馬監司監孫蓮英。

這位老宦官行事低調,在殿中也不起眼,但這會卻是第一個開口,吸引來眾人注意的。

孫蓮英坐在長桌后,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咱家身為白馬監司監,彼時趙都安犯下的事,亦是我白馬監之事。其當日給莊孝成逃脫,后來早已查清,非是他所為,而是匡扶社布下的圈套。

好,哪怕退一步,一碼歸一碼,但這大半年來,趙都安抓捕逆黨何止數十?

整個京城匡扶社分舵被他連根拔起,詔衙中的內鬼亦被其揪出……若說戴罪立功,單單這些,莫非不算功績?這還未論及其這大半年來,做下的一樁樁,一件件的功勞……”

李彥輔神色平靜,打斷前者:

“孫司監,你所述之功勞,且不說并非他一人之功,多有旁人助力,哪怕是他一人作為,但國有國法,功過豈可隨意相抵?

何況,區區一個分舵,與莊孝成首級如何相提并論?孰輕孰重,你莫非分辨不清?莫說一個分舵,便是兩個,三個,又如何抵得過一個莊孝成?”

頓了頓,他又道:

“當然,若陛下以為,趙都安之功過足以抵扣,老臣自然不敢有異議,故而,才斗膽發問,當初許諾可否作數?”

“你在質問朕?”

徐貞觀平靜地俯瞰李彥輔,她頭頂垂下的珠簾后頭,一雙明眸刺出冷淡的神光。

趙都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道:“陛下……臣……”

“你住嘴。”徐貞觀一個眼神,把他嘴邊的話堵住了,繼而在趙都安懵逼的眼神中,女帝轉回頭,盯著李彥輔:

“相國,你是在質問朕?”

李彥輔緩緩垂頭,卻沒有坐下,只是拱手:“老臣不敢。”

“不敢?”徐貞觀輕笑一聲,幽幽道:

“朕看你就是這個意思。”

不等李彥輔回答,徐貞觀忽然目光掃過全場,淡淡道:

“此事且先放在一旁,朕正有一件事要宣布。”

“莫愁。”她喚了一聲。

不遠處的“女宰相”緩緩走來,從袖中取出幾封折子,一卷擬好的圣旨。

趙都安愣住,殿中群臣也都茫然,不知女帝葫蘆里賣什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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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