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五十二章 初試啼聲

第五十二章初試啼聲

“胡鬧!”話音未落,吳家老大和老三異口同聲呵斥。隨后這個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那個一句“用那污穢之物克敵,純屬兒戲!”把吳良田訓了個體無完膚。

老莊主吳有財聽了,卻依舊嘉許地點頭,揮了揮手,打斷了老大和老三的話,叫三兄弟各自下去準備,到時候一起到莊墻上展示身手。吳良謀和吳良方兩人聽了,心中‘暗叫父親大人糊涂’,卻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頭、死士們,見基本上已經沒自己什么事情了,也都紛紛起身告辭。待屋子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吳福先提著燈籠去外邊巡視了一圈,然后又慢吞吞地轉了回來,看了看坐在桌子邊喝茶的吳有財,先掛起燈籠,然后笑呵呵的拱手,“恭喜東翁,家中麒麟已生頭角!”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不用過分夸他!”吳有財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拎起茶壺,親手給管家斟了一盞,“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還是黃鐵,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東翁.....”管家吳福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然后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會太差吧,否則,莊主您這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么能試出成色?!”吳有財笑了笑,兩只眼睛瞇縫起來,活脫一只年過百歲的老狐貍,“世道馬上就要亂了。島上的銅礦,估計也沒幾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們,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我不在這個時候趕緊想辦法,留著家里的錢財,等著給別人來拿么?!”

“東翁看得長遠!”管家吳福又笑著拍了一句馬屁,然后繼續說道:“其實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沒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來......”

“他們哥倆兒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對外上,總比我那些兄弟總想著對付我強!”吳有財又了喝了一口茶,看著潔白的杯子說道,“銅有銅的用法,鐵有鐵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誰人手里罷了。回去睡了,反正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希望成色別太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一口將杯子里的茶水喝干,于管家兩人,各自分頭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莊子大門口左側望樓上的大銅鐘,便被值班的莊丁用力撞響,“當當當——當當當——當當——”,隨即,驚慌的呼喊聲響遍了全莊,“紅巾賊來了!”“紅巾軍來了!”“紅巾賊殺到大門口了!”

“別慌,別慌,都,都給我上院墻!”一宿都沒合上眼睛的吳有德拎著把上面鑲嵌了七顆大寶石的“干將”沖出房門,沖著慌亂不堪的莊丁們大聲招呼,“打退了紅巾賊,今年的紅包加倍。要是讓紅巾賊殺進來,大伙即便逃得了性命,過后也得活活餓死!”

說著話,豎起寶劍,用鑲嵌著寶石的側面朝莊丁的后背上亂拍。那些莊丁都是受了吳氏父子供養多年的,挨了幾下之后,也漸漸恢復了秩序。紛紛返回房間拿出大刀長矛,亂哄哄地順著馬道朝莊墻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紅巾賊從哪個門攻過來。就一千多號人,總不可能把四面墻全給圍了!”大伙都快爬一半兒了,老莊主吳有財方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邊讓仆人給自己披甲,一邊大聲吩咐。

“是!莊主!”莊丁和江湖死士們聞聽,心里頭登時踏實了一大半兒。開始在院墻內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次序整隊,然后一波借一波沿著馬道往城墻上走。

不多時,吳家三個少爺,吳良謀、吳良田和吳良方,也全身披掛整齊來到了院墻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個招呼,然后急匆匆爬上墻頂,手搭涼棚向外觀看。

只見正南方的大路上,遠遠走來一票兵馬。人數不多,隊形卻甚為齊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邐拖出半里之遠,就像一條剛剛睡醒的長龍,沿著大路的右側緩緩向前蠕動。大路的左側,卻完全空了出來,仿佛還有人敢跟他們逆向而行一般。

“這就是良謀嘴里的烏合之眾?!”吳有德第一個變了臉色,悻然說道。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以往綠林綹子和朝廷官兵從莊外“路過”時,他沒少跟在莊主吳有財身后跟這些人打交道。然而無論綠林豪杰也罷,朝廷精銳也好,走路時都像蝗蟲一般,烏央烏央一大片。誰能做到外邊的紅巾賊這樣,即便是行軍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見絲毫混亂的痕跡?!

“他們只有二十多名騎兵!”吳良謀卻仿佛根本沒聽見自家二叔的嘲弄,望著迤邐而來長龍,喃喃自語,“估計只是用來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幾排,應該就是戰兵了。最后邊那些推著雞公車的,大概輜重兵,那中間既沒有推雞公車,又在背上背了個包裹的,算是什么兵種?看上去好生怪異!”

“就是輜重兵,也比咱們這邊莊丁強!”吳有德又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紅巾軍,滿臉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個肯講道理的,能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大伙都給我聽著,等會兒沒我大哥的命令,你們誰都不準放箭!聽到沒有?如果誰敢亂放箭的話,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后半句話,卻是向周圍的莊丁和教頭們吼的。幾個正蹲在院墻頂上擺弄強弩的教頭,則紛紛抬起頭來,大聲保證,“二莊主盡管放心,咱們心里有譜。今天是只圖自保,不會主動傷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吳有德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紅巾賊已經殺到家門口了,現在后悔也沒有用了。只能努力掙扎一番,看看能不能憑借自身實力讓對方有所忌憚,然后再坐下來慢慢談“和解”條件。

“他們,他們從大路上下來了,下來了!”有莊丁嘴里發出大聲的喊叫,手指遠處的敵人,驚慌失色。

吳有德繼續涼棚朝遠處看,只見那些紅巾軍在一面將旗的指引下,緩緩離開了大路。順著通往莊子正門的小徑上走了一小段,然后停了下來,重新整理隊形,由縱變橫。緊跟著,隊伍中忽然響起一聲悠長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

跟在隊伍末尾的輜重兵立刻分頭向后退去,一列接著一列,繞成了一個大圈子。緊跟著,將雞公車的車頭車尾絡繹相連。居然就在莊丁們的眼皮底下,將一座大營的雛形擺了出來。

“嘶!”見到此景,莊墻上的眾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那雞公車在黃河兩岸是最為常見之物。一個木頭輪子外加兩根棍子,推起來就可以走。特別適合于鄉間小道上運送糞土、干柴、稻谷等東西。幾乎是個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團團轉。但是,千幾百年來,卻是誰也沒把它用到軍隊的安營扎寨上。

還沒等他們把一口冷氣吸完,遠處的隊伍里又是一聲悠長的畫角,緊跟著,那些身上背著包的士兵也以列為單位,依次行動了起來。先魚貫進入雞公車剛剛圍出來的營地中,互相幫忙將身后的背包解下。然后打開背包,將一件件黑色的鎧甲套在了身上。

“鐵甲軍,他們居然背的是鐵甲!”吳家莊的院墻上,又發出一連串慌亂的驚呼。每名雜兵都有一套鐵甲穿,那些負責沖在最前方的戰兵,還不得用鐵殼子套起來?!

仿佛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穿好的鐵甲的紅巾軍士兵,每人從雞公車上取下一根長矛,又有條不紊地從臨時營地中走了出來,到了隊伍左側重新站好,頃刻間,就排出了一道鋼鐵叢林。

叢林右側,那些原來被猜做戰兵的紅巾軍將士,也開始緩緩移動。依舊以列為單位,一列跟著一列退到雞公車攔起的圍墻內。頂盔摜甲,罩袍束帶,再走出來時,則全都變成了披著紅色披風的鐵殼子,手中的長矛短劍,一把把散發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頭,他們只有五百出頭,絕對不到六百人。卻像一朵鋼鐵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紅色的晨曦中,緩緩綻放。每一個花瓣,都倒映著刺眼的rì光。

那最明亮處,是主將和包圍在主將身側的三四十名親衛,每個人都穿著全身的鐵甲,從頭到腳,露在外邊的只有眼睛和雙手。而那上半身的鐵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塊,磨得像鏡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陽一照,立刻跳起一團團驕傲的火焰。

“他們,他們......”吳有德只覺得自己嗓子開始發干,兩腿開始發軟,扶在墻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鐵甲軍,一千鐵甲軍。誰說芝麻李托大來著。托大,他還派了一千鐵甲軍來攻打一個莊子,要是不托大,他豈不是要請來天兵天將,把個吳家莊直接推到地獄十八層去!

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身邊的重金禮聘來的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也是一樣。雙唇顫抖,兩股戰戰,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趕緊派人出去講和吧!這仗,打不得,打不得啊!”七莊主吳有義膽子最小,哭泣著爬到自家平素總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吳有財腳邊,抱著對方的護脛央求。

再看老莊主吳有財,雖然也是臉色發白,卻兀自直挺挺地站在墻上,就像一根標槍般,任七莊主如何用力也晃動不了分毫。直到被吳有義哭得實在不耐煩了,才用腳將此人輕輕踢開,然后對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沒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來!”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莊墻,答應一聲,扛起爛泥一般的吳良義,飛一般跑了。

吳有財嘆了口氣,又將目光轉向自己的三個兒子,“你們,如果怕的話,也去陪著你七叔吧!今天這里,有我一個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兒不怕!”哥仨兒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卻扯開嗓子,大聲回應。

“嗯!”吳有財滿意地點頭,然后又笑著問道:“良謀,院子外那支兵馬,你看如何?”

“這,這....”吳良謀聲音有些發顫,卻強咬著牙關回應,“應該,應該算得上是一支強兵吧!至少隊形是罕見的整齊。換了咱們家的莊丁,哪怕是一rì一cāo,也得大半年才能cāo練出七八分形似來!”

“嗯!有道理!”吳有財再度輕輕點頭,然后把目光轉向老三吳良方,“老三,你看呢?”

“隊伍排得整齊,卻未必打得了仗!”吳良方的聲音也在打顫,卻不肯服輸,故意將嗓門提得老高,“排隊走路最簡單不過,真正打起來,他們還能保持隊形如此整齊,才真的能算作精銳!”

啊,鐵甲軍都來了,居然還想打?眾莊丁們聞聽,立刻齊齊打了個哆嗦,臉色剎那一片死灰。正當眾人yù哭無淚間,莊子外的號角聲再度響起。這次,動的是那些先前推雞公車的輜重兵。只見他們當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從臨時營地深處,推出來十幾輛看上去比雞公車稍稍大了一些,上面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從隊伍的右側繞了個圈子,緩緩地推到了主將的認旗下。

帶隊的百夫長跑到主將面前抱拳施禮,大聲說了些什么。隨后,那名主將用力揮了一下胳膊。號角聲陡然響起,旋律變得無比激越。伴著激越的號角聲,所有披著鐵甲的士兵,開始緩緩向前推進。幾輛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則始終推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仿佛車子上面載的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亮出來后便能瞬間鎖定勝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連綿不斷,滾過寂靜的院墻,令院墻上的觀望者不寒而栗。那車上裝的到底是什么?為什么紅巾賊的主將,居然準許車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緊跟著車子前進的黑臉漢子們,到底是些什么人?為什么他們既沒有穿鎧甲,也沒有拿著武器,卻好像拿著大力降魔杵一樣趾高氣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回答他們的只有一連串的號角聲,攪得人心臟抽搐,胃腸一陣陣翻滾。吳有德覺得自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渾身上下,除了心臟和腸胃之外,其他已經都不屬于自己。就連心臟和腸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個瘋狂地在跳動,隨時都要跳出喉嚨之外。另外一個,則在努力擠壓,試圖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給擠壓出來。

就在他緊張得就要吐出來的時候,號角聲嘎然而止。緩緩前推的鐵甲軍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墻給攔住了一般,在距離吳家莊前門一百五十步處,停了個整整齊齊。帶隊的主將猛地拉開面甲,露出一張年青的面孔。隨即,此人將一個鐵皮卷成的筒子放倒了嘴邊上,大聲高喊道:“里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