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朋友
“嗡。”剎那間,脫脫覺得有一萬道霹靂砸在了自己腦門上,天旋地轉。
不是因為顧忌也先帖木兒,也不是因為自己覺得李漢卿將來還有足夠的機會翻身,今天,導致自己沒勇氣開口的真正原因是,皇帝陛下對自己的信任已經不在了,自己其實早就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層,自己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真相,最直接,也最簡單,只是疼得人撕心裂肺,皇帝陛下早就不信任自己了,否則也不會對哈麻、雪雪兄弟如此縱容,皇帝陛下在玩帝王之術,怕逼急了自己,所以寧可主動給李漢卿連升數級,來將此人從軍械監的位置上挪開,皇帝陛下根本不相信自己沒有任何私心,所以才用這種溫水煮蛤蟆的方式,一點點將自己的羽翼從中樞剝離,以求發起最后一擊時,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反抗,皇帝陛下用同樣的方式收拾了權臣伯顏,現在,他又把目光瞄到自己的哽嗓上
而偏偏這種從外圍入手,細雨潤物般的方法,還是當年自己教給皇帝陛下的,當初年少的自己和同樣年少的皇帝陛下,聯起手來,一同斗垮了權臣伯顏和他的黨羽,發誓要齊心協力中興大元帝國,當年的陛下和自己親如手足,曾經相約世世代代為兄弟,當年的自己和現在的李四一樣,對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寧愿為之粉身碎骨
大冬天,丞相脫脫腦門上的汗水,卻像溪流般淋漓而下,在旁邊的李漢卿看得真切,抬起手來替他拉住戰馬的韁繩,低聲說道:“大人今年一直忙著練兵雪恥,而哈麻、雪雪等人,卻趁著大人無暇分心的機會,帶著西域番僧伽磷真出入禁宮,那番僧不通佛經,唯善壯陽藥物和男女雙修秘術,陛下,皇后,還有太子,都甚敬之,傳聞陛下曾經召數名宮女,以番僧所授之法秉燭夜戰,通宵達旦”
“住口。”沒等李漢卿說完,脫脫憤怒地打斷,“這些話,你都從哪里聽來的,無稽之談,簡直是無稽之談,咱們做臣子的,怎能如此誹謗陛下,,趕緊給我把它給忘了,要是再敢于老夫面前提起,休怪老夫對你不客氣。”
“大人管得了李四,管得了天下幽幽之口么。”李四抬起頭,毫無畏懼地與脫脫對視。
“誰在亂傳,老夫就殺了他。”脫脫狠狠瞪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了一邊。
李四說得事情,他早就有所聽聞,他也清楚地知道,妥歡帖木兒因為少年時曾經遭受過大恐懼,所以對男女之事有著非常怪異的喜好,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對妥歡帖木兒的忠心,畢竟男女之事屬于私德,而蒙古人對于禮教,向來又不似漢人那邊看得重。
“小四不是在亂傳謠言,小四今天提起這些,只是告訴大人,哈麻他們為了邀寵,已經不擇手段。”盡管脫脫表現出了明顯的拒絕姿態,李四的噪呱卻依舊不止不休。
“那又怎樣。”脫脫皺了下眉頭,不屑地撇嘴。
“陛下已經不再信任大人,太子和皇后,全都倒向了哈麻他們一伙,大人,難道這還不夠么,難道您還要等到刀子砍在身上,才追悔莫及不成。”
“笑話,本相怎會那么笨,本相憑什么就乖乖地等著哈麻他們動手,。”脫脫回頭又看了一眼李漢卿,連聲冷笑。
“那大人如今在等什么。”李漢卿勇敢地抬著頭,目光瞬間變得如刀子般明亮,“大人,依屬下之見,現在,才是鋤奸的最好時機,錯過這個機會,大人就會抱憾終生。”
“時機,什么時機。”右丞脫脫根本沒聽懂他的話,皺緊眉頭,遲疑著追問。
“大人手握三十萬重兵,而大都城里的禁軍,把吃空餉的數字都加上,也湊不足二十萬,并且平時分別駐守在各處,倉促之間根本無法集中。”兵部侍郎李漢卿迅速向四周看了看,用極低的聲音快速回應。
“轟隆。”冥冥之中又是一記炸雷,劈在了脫脫的靈魂上,令他搖搖晃晃,三十萬大軍,三十萬從整個北方千挑細萬出來的精銳,配備著整個帝國最精良的武器鎧甲,并且擁有上百門火炮的大軍,就駐扎在西門外的大校場,如果自己帶著他們清君側的話,什么哈麻、雪雪,月闊察兒,不過是一群土偶木梗!
但是,就在下一個瞬間,脫脫眼前卻又出現了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年青時的身影,躲在深宮當中,眼神凄涼而又無助,“脫脫,幫我,朕就你這么一個朋友。”當那雙凄涼的眼睛向自己看來的時候,自己根本無法拒絕,“大元朝經不起這么折騰了,權臣殺皇帝就像殺雞。”當那對單薄的嘴唇里吐出如是理由時,脫脫更是義無反顧,“咱們蒙古人自己都不知道秩序為何物,底下那些漢人,怎么可能不看咱們的笑話,他們說胡人無百年之運,再這樣折騰下去,咱們蒙古人自己就把自己殺干凈了,哪還用得著漢人來趕,。”
“大人。”兵部侍郎李漢卿敏銳地看到脫脫眼睛里的猶豫,聲音瞬間提高,“小四,也先帖木兒,巴拉根,哈魯丁,還有海蘭、葉辛他們,性命都在大人一念之間,大人如果不當機立斷的話”
“閉嘴。”右丞脫脫突然暴怒,抬起腿,一腳把李漢卿踹了個大馬趴,這個漢人,這個漢人沒安好心,他居然想挑撥自己造反,挑撥蒙古人互相殺得血流成河,他該死,罪該萬死,自己必須親手剝了他的皮。
然而,當看到李漢卿痛苦地捂著肚子,在雪地上翻滾的模樣,右丞脫脫又瞬間恢復了冷靜,李四是對的,如果自己被哈麻、雪雪這一干奸賊斗倒了,也先帖木兒他們,肯定要被清算,肯定一個都活不成,這不是同族和異族的問題,這是最基本最普通不過的權斗,勝者接收一切,敗者將一無所有,包括性命,燕帖木兒,伯顏,從沒給對手留過翻本的機會,自己當年也沒對伯顏一系的人馬留過情,假如哪天輪到自己倒下,結果不會有任何差別。
“把他扶起來。”鐵青著臉,脫脫沖著自己的親兵們命令,隨即,又咬了咬牙,翻身下馬,向前走了幾步,親自拉住了李漢卿的胳膊,“剛才的話,不準再說,再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聽明白了。”
“大人,小的,小的對大人之心,猶如這四下里的雪地一般”李四疼得臉色煞白,像蝦米般彎著腰,喃喃自辯。
聽了他的話,脫脫愈發覺得心中負疚,推開一名親兵,將此人的左胳膊自己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的忠心,我,我剛才那一腳,剛才那一腳,實在是氣昏了頭,李四,先前的話你不要再說了,必須給我爛在肚子里,我,我當年跟陛下之間,就跟現在你跟我之間一樣,都是拿對方當自己的親人,親生兄弟。”
說到這兒,他忽然覺得一陣凄涼,眼睛里不由得涌起了幾點淚光,住在皇宮里的人,哪會有什么兄弟,換了自己住在里邊,恐怕也是一樣,有一個重臣手握幾十萬大軍,朝廷里邊還黨羽遍地,試問哪個做皇上的,能真正覺得安心,寡人,寡人,他們漢人的詞匯真豐富,當了皇帝的人,可不就是不能有朋友么。
“皇帝眼里之中,哪會有什么兄弟。”兵部侍郎李漢卿佝僂著腰,咬牙切齒,“他連遠在千里之外的孛羅不花都不放心,你現在兵權相權盡在掌握”
“閉嘴。”脫脫猛地回過頭,眼睛對著李漢卿的眼睛,“不準說,我不準你再說,我可以不做右丞,不握兵權,但我不會再讓大都城內血流成河,你聽清楚了,我脫脫的刀上,絕不會再染蒙古人的血。”
“好,好,好。”兵部侍郎李漢卿一把推開脫脫,大步向后退,“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賢相脫脫,小四佩服,小四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大人.,,,,,”
仿佛豁出去了一般,他冷笑著追問,“大人,你刀上不愿意染同族的血,哪天哈麻、月闊察兒他們得到了機會,他們會在乎你的血么。”
“你。”脫脫無法回答李漢卿的話,只覺得自己的心往下沉,以閃電般的速度往下沉,一直沉入十八層地獄。
“我不會給他們機會。”仿佛在說給李漢卿等人聽,又好像在給自己打氣,他咬著牙,信誓旦旦地回應,“你放心,我不會給任何人的機會,天下已經夠亂了,那些造反的家伙,正等著我們蒙古人再來一次自相殘殺,我不會給他們,不會給他們機會,不會給任何人。”
沒想到脫脫固執到如此地步,李漢卿愣愣地看著此人,像不認識般看著,半晌,才抹掉了嘴角上血跡,對著頭頂上的天空吐出一股濃烈的白煙,“好,好,你說怎樣,就怎么樣,反正小四這條命是你的,你要雙手送出去,小四等著那一天到來便是。”
“你等不到,永遠等不到。”明白李漢卿對自己的一番苦心,,右丞脫脫咧了下嘴巴,用力搖頭,“你剛才也說過,本相手里,握著三十萬大軍,還有上百門火炮,只要這支兵馬掌握在本相手里,任何人就動咱們不得。”
“陛下讓小四替您督辦糧草,明顯是在催您出征。”李漢卿看了脫脫一眼,苦笑著搖頭,對方固執己見,作為仆從,自己只能陪著他一條道走到黑,雖然,這條路的盡頭,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出征就出征。”脫脫鼻孔里噴出兩股白煙,賭氣般說道,“你以為本相只是在等你的火炮么,本相是在努力將來自不同地方的各族勇士,捏合在一起,如今他們已經在一起訓練的四個多月了,早已有了與紅巾賊一戰的實力,只待開了春運河解凍,咱們就立刻拔營向南,本相就不信,那朱屠戶憑著一群流寇,能接下本相這全力一擊。”
三十萬精銳,上百門火炮,并且其中還有五十余門,射程和威力都遠超過對方的重炮,在脫脫的率領下,李漢卿的確看不出自己這方有什么失敗的可能,然而,勝負的關鍵,往往不在戰場之上,在朝中不穩的情況下貿然領兵出擊,絕對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
想到這兒,他又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勸道,“沙場爭雄,大人當然不會畏懼那個朱屠戶,可大人此刻離開中樞,豈不是更給了哈麻等賊機會,萬一戰事一時半會兒無法結束,而哈麻等人又在陛下面前進讒”
“我會讓我弟也先帖木兒,還有平章政事汝中柏看著他們。”右丞脫脫猶豫了一下,迅速給出答案,“也先帖木兒有勇,汝中柏有謀,他們二人聯手,哈麻等奸佞,諒也翻不出什么風浪來。”
(宣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