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圖謀不軌者,今后都以此為例!”
“是!”眾親兵大聲答應著,上前按住沙喇班的肩膀。
“我不服!”沙喇班也不掙扎,只是梗起脖子大喊大叫,“末將這條命是丞相的,丞相什么時候都可以拿走。但丞相這樣殺末將,末將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丞相!”蛤蝲、李漢卿、龔伯遂等人不約而同跪在了地上,大聲替沙喇班說情,“丞相三思,臨陣誅殺大將,必損軍心!”
“我不服,我不服。我沙喇班打仗時從沒落在別人后邊!我沙喇班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朝中有小人作祟,丞相你不敢去管,反倒要殺我滅口。我不服,死也不服!”沙喇班卻不知道好歹,繼續聲嘶力竭地叫嚷。
“拖出去,拖出去用馬糞把嘴巴堵上!”脫脫心里也明白沙喇班罪不至死,咬著牙,大聲命令,“等老夫騰出功夫來,再揭他的皮。”
“還不趕緊拖他走!”李漢卿給親兵們使了個眼‘色’,大聲補充。“把他那張臭嘴現在就堵上,省得他整天瞎叫喚!”
“是!”眾親兵們齊聲回應,用刀子割開中衣下擺,團成一個團,塞住沙喇班的嘴巴。然后拖著此人快速往外跑。
“有再敢勸老夫清君側者,殺無赦!”脫脫憤憤地‘抽’出腰刀,猛地‘插’向地面,沒入半尺多深。“都給我退下,退下去仔細想想如何打破眼前僵局!老夫現在需要的破敵之策,不是要你們教老夫如何自相殘殺!”
“是!丞相!”眾人尷尬地躬身,互相看了看,陸續走向軍帳‘門’口。
“老四留下!”脫脫氣喘噓噓,從眾人身后大聲命令。“老夫找你還有別的事情!”
“屬下遵命!”李漢卿詫異地回過頭,拱手答應。
脫脫慢慢向帳篷口走了幾步,目送眾人離開。然后又緩緩走回來,倒背著手踱步。正在收拾地上雜物的親兵們加快動作,將令箭、信札和筆墨紙硯等物歸置好,分‘門’別類放進四周的柜子中。然后用手拎起破碎的帥案,快速退了出去。
“沙喇班將軍的嘴巴雖然臭了些,卻是出于一片忠心。”李漢卿知道脫脫心中余怒未消,小心翼翼的勸慰,“如果他想明哲保身的話,盡管裝聾作啞就行了。沒必要主跳出來自討苦吃!”
“老夫知道!”脫脫看了李漢卿一眼,喘息著回應。“老夫知道,你們今天的話,都是為了老夫著想。但正是這樣,老夫才覺得生氣。才覺得一肚子無名業火不知道找誰發!”
聞聽此言,李漢卿不覺微微一愣。隨即,又繼續低聲補充,“哈麻雖然曾經對丞相有恩。但丞相此刻……”
“不要再說了,老夫知道‘私’恩和國事不能‘混’為一談!”脫脫用力揮了下胳膊,大聲打斷,“你想說的,老夫都懂。但是,老四,咱們回師清洗了哈麻,就能永遠斷絕后顧之憂了么?或者說,咱們再立一個新君,就可以一勞永逸了?新君的翅膀總會長硬的,到那時,就有無數人會給他出謀劃策,教唆他去除掉老夫。老夫當年和皇上就是這樣對付的伯顏,現在不過是把伯顏換成老夫罷了。”
“這……”李四瞬間無言以對。脫脫這個人,最大的問題不是糊涂,而是看問題太透徹,透徹到幾乎沒有人能影響他決斷的地步。
“或者老夫就效仿燕貼木兒,殺一個皇帝,毒死一個皇帝,再讓第三個皇上死得不明不白。但是你可知道,那些年我大元有多少‘蒙’古人無辜慘死。三十萬,往少了算都有三十萬!”
搖了搖頭,脫脫滿臉慘然,“而整個大元帝國,連現在不服王化的四大汗國的‘蒙’古人都算上,也只有二百五十余萬而已!再這樣殺下去,不用漢人造反,‘蒙’古人自己就把自己殺干凈了!”
“唉——!”李漢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只能報以一聲長嘆。而脫脫卻好像要把自己肚子里的心事全都一次‘性’倒干凈般,繼續搖著頭說道,“你知道老夫最佩服誰么?老夫最佩服的是漢人的大將岳飛。當年,岳飛豈不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在趙構和秦檜兩人手中。可他寧可自己死,也不肯造大宋的反。不是他愚忠,而是他明白,如果他反了,大宋肯定會內戰不休。而金人就會趁機南下,最后大宋國連半壁殘山剩水都保不住。江南各地,不知道要有幾百萬人得死在‘女’真人之手!”
“可,可是他,他不光是自己死了,還拖累兒子跟部將。”李漢卿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反駁。他雖然從血統上算是漢人,卻一直在脫脫府長大,心里根本沒有任何民族概念。所以,也理解不了脫脫此刻的情懷。
“可大宋又堅持了一百五十余年。若非我‘蒙’古人受長生天庇佑,突然崛起。最后滅掉金國,一統河山的,未必不是宋人!”有一縷淡淡的失望,迅速掠過脫脫的眼睛。“他們漢人老是說,胡人無百年之運。就是因為我們這些胡人,只懂得自相殘殺,卻不知道還有君臣大義,還有天理倫常。算了,咱們今天不說這些了,說了你也未必會懂。總之,你記住一句話,老夫寧做岳飛而死,也不會學那燕帖木兒,讓自己手上沾滿了族人的血。”
“這……”李漢卿輕輕打了個冷戰,趕緊拱了下手,低聲說道,“大人不必如此喪氣,其實,其實形勢遠還沒糟到那種地步。只是,只是我們需要多加一些小心,不能再給哈麻任何從背后捅刀子的機會。”
“怎么做,你來教我!”脫脫不想打擊李漢卿的積極‘性’,強打‘精’神回應。
“首先,大人今后別再跟朱屠戶有任何書信往來。像前段時間那種走船換將的事情,千萬別來第二次!”李漢卿想了想,鄭重提議。
跟紅巾賊‘交’換俘虜,是朱屠戶主動提出來的,并且立刻得到了脫脫的積極響應。李漢卿當時無論如何苦勸,都不能讓脫脫改變主意。而接下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證明,他李四的擔心不是多余的。朱屠戶的目的根本不是換回被俘虜的徐州軍眾將,而是借此抹黑脫脫,離間大元君臣。
“老夫當時,也知道朱賊肯定還藏著后招!”脫脫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跟李漢卿解釋,“但老夫身為大元丞相,卻不能比朱屠戶一個草寇還不如。他每次抓到我大元將士,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然后收一筆贖身錢遣散。老夫如果坐視奈曼不‘花’和李大眼他們幾個被朱屠戶抓了,卻不肯拿幾個賊頭去‘交’換。將士們知道后,怎么可能還甘心替朝廷賣命?!”
“還有,那個王保保。”不待李漢卿反駁,脫脫又快速補充,“老夫換回他,是為了察罕貼木兒。此人散盡家財,起兵效力朝廷。不到一年,就成了劉福通的心腹大患。這樣的豪杰,老夫豈能不替皇上拉攏?若是拒絕了朱屠戶的換將之議,察罕帖木兒即便不恨老夫,今后恐怕也不會再全心全意替朝廷出力了!”
“他可是月闊察兒舉薦給皇上的!”李四想了想,憂心忡忡地提醒了一句。
“無論是誰舉薦的他,他都是我大元朝的萬戶!”察罕貼木兒搖搖頭,鐵青著煉回應,“老四,你看著吧,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哪天老夫真的出事了,今后能扛起大元朝半壁江山的,肯定是這個察罕貼木兒。屆時,老四,如果你還活著的話,就一定去輔佐他。這是老夫對你最后的要求!”
“丞相,丞相何出,何出此言?!事情哪會糟到那種地步。況且,如果沒有了您,小四,小四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意思!”李漢卿聽得鼻子一酸,眼圈立刻開始發紅。整個一晚上,脫脫都像在‘交’代后事,可見受打擊之重。而身為脫脫的絕對心腹,他卻眼睜睜地看著災難一步步迫近,無能為力。這讓他如何對得起鬼才之名?如何對得起脫脫多年來的知遇之恩?
“老夫說的不是戲言!是心里話!”脫脫慘笑著搖頭,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他今年才剛剛四十歲,但看上去卻好像六七十歲的老人一樣,滿臉滄桑。“老四,剛才周圍都是外人,老夫有些話無法說給你你聽。其實老夫在出兵前就知道,無論這仗打輸打贏,等著老夫的,都未必是什么好結果。所以老夫只想盡全力,在皇上準備拿下老夫之前,搶先一步把朱屠戶平掉。這樣,老夫即便是死了,大元朝也不至于立刻就亡國。而有了這樁大功勞在手,皇上處置老夫之時,說不定也會多少念一絲當年的舊情!”
“丞相……”李漢卿心中大悲,低下頭去,淚如雨下。如果脫脫心里已經存了死志,作為謀士,他還能想出什么有效的辦法?總不能帶領一群親兵把脫脫軟禁起來,然后再假傳號令,反攻大都吧?那不是唯恐脫脫死得不夠踏實么?
猛然間想到反攻大都這件事,他眼前突然一亮。軟禁脫脫肯定不行。可如果找人做一件黃袍子,冷不防披在脫脫身上呢?已經生米做成了熟飯,脫脫還能將黃袍再脫下來不成?
“抓緊,幫老夫剿滅朱屠戶。老夫的時間不多了,趁著皇上還沒下定決心。你不了解他,老夫卻跟他是總角之‘交’。他不是恨老夫,他是恨天下權臣。等剿滅了朱屠戶,老夫就將兵馬全都‘交’出去,然后避居塞外。他心里不怕了,自然就不會再想盡辦法瞎折騰!”
除了讓脫脫黃袍加身之外,這也許是唯一的兩全之策。李漢卿咬了咬牙,輕輕點頭,“小四知道,丞相盡管放心。方國珍已經答應派遣戰艦,協助董摶霄跨江閃擊揚州。只要我軍順利登岸,無論能不能順利把揚州城拿下來,短時間內,也不會再有人從南方給朱賊運送糧食了。屆時,光是餓,也能將朱賊跟他的手下嘍啰活活給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