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嘿……”張昭知道自己吹破了牛皮,卻絲毫不覺得臉紅。.訪問:щщщ.。陪著大伙干笑了幾聲,想了想,繼續說道,“當然了,我家主公‘精’力有限,有些照顧不到的地方,難免被宵小之徒所乘。但整體上,我家主公的治下,卻比大元朝其他地方都要強許多。不信,大總管派人去遼東一帶打探打探,看張某是否在信口雌黃!”
“遼東?!”朱重九略作沉‘吟’,然后微笑著擺手。“那倒不必了!那邊太遠,朱某力不能及!”
“遼東”兩個字一出,對方的用意已經非常明顯。無非是大元朝在北方的某個王爺對妥歡帖木兒起了異心,想將淮安軍引為助臂而已。在其為展示出足夠的誠意和實力之前,朱重九才不會送自家弟兄去冒那個險。
“不遠,其實一點兒都不遠!”張昭沒料到朱重九拒絕得這么干脆,急忙大聲補充,“大總管只要向北走一走,就能順勢把登州也拿下來。然后您的人就可以乘坐海船,從蓬萊直奔獅子口。最多也就是四天左右的路程就能登岸。然后就進入了我家主公的地盤。到了那邊之后,誰也不敢動他們分毫!”
“張掌柜剛才不是說,海上危險重重,十艘船出海,最多只能回來一半兒么?”陳基立刻抓住了對方話語里的漏‘洞’,皺著眉頭反問。
“這……”張昭愣了愣,面孔瞬間變成了紫茄子‘色’。但是很快,他就又緩過了一口氣,笑著解釋道:“陳大人有所不知,從登州去獅子口和從膠州去外洋,風險是完全不一樣的。從登州到獅子口這段,海面實際上被遼東道和山東道環抱在里邊,風‘浪’比外洋小得多。小人每年,會坐船往返十幾次,對這條航線非常熟悉。所以,所以才敢夸口說,保淮安軍派去的弟兄往來平安。”
“此話當真?”陳基緊皺著眉頭,將信將疑。
與這個時代大多數讀書人一樣,他的學問僅限于華夏內陸。對于海上的情況,了解得非常少,因此根本無法判斷張昭說得是不是實話。只能裝模做樣一番,以免在談判中落了下風。
“真,十足的真。不信,大人一會可以去下面再找別人詢問。如果草民的話有半點兒虛假,愿意領任何刑罰!”張昭悄悄松了一口氣,滿臉堆笑。
朱屠戶的人對海上情況了解越少,在接下來的‘交’涉中,他越容易占到上風
。而如果一直像先前那樣,自己無論說什么話都被別人立刻抓到破綻,那今天這一趟險就白冒了。即便能談出些東西來,也不可能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誰料一口氣還沒喘勻,卻又見朱重九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沉‘吟’著道,“嗯,你要不說,我倒忘了。這是渤海,水面最平靜不過。嗯,陳參軍,把這情況記在紙上。回去后跟商號的管事們說一聲,讓他們自組船隊專‘門’跑這條航線。用咱們淮揚府的冰翠,換遼東的高麗參和戰馬,一來一回,應該都有不小的賺頭!”
“是!”陳基立刻站起身來,大聲接令。
再看商行大掌柜張昭,剛剛正常了一點的面孔,轉眼間就又擰成了一只苦瓜兒。按照他原來的預想,只要自己把聯手的意思‘露’出來,朱屠戶應該歡欣鼓舞才對。畢竟眼下脫脫大兵壓境,任何助力,對淮安軍而言都是雪中送炭。孰料姓朱的根本不按常理接招,說是做生意,就一‘門’心思的做生意。放著送上‘門’的強援不要,卻把腦袋整個扎進了錢眼兒里,真是要把人給活活愁死!
正恨得咬牙切齒間,卻又聽見朱重九笑呵呵地詢問道,“我這邊派商隊去做買賣,你家主公不會不準許吧。當然了,到了那邊之后,該怎么‘抽’水,就按照你們的規矩。朱某不干涉便是!”
張昭的心臟又是猛地一‘抽’,強裝出一幅笑臉來回應,“不會,絕對不會,我家主公,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不準許淮揚商號的人去那邊做生意?!”
說罷,趁著此事還沒被釘死,又迫不及待地補充道,“如果,如果大總管開恩,能派一些懂得練兵的弟兄過去,我家主公必將倒履相迎。實不相瞞,我家主公早就準備豎起義旗,只是手中將士訓練生疏,唯恐,唯恐……”
剛剛進入正題,就被迫再度向淮安軍示弱。他實在郁悶得緊,最后幾句話,簡直細弱蚊蚋。
朱重九聽了,也不介意。笑了笑,低聲打斷,“派些人幫你家主公練兵,那怎么可能?萬一將來你家主公反悔了,豈不是等同于朱某親手將弟兄們送入了虎口?畢竟他也是‘蒙’古人,怎么說,也是妥歡帖木兒的同族!”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草民,草民可以像沈萬三那樣,以身為質!”話音剛落,張昭就跳了起來,舉著手賭咒,“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草民寧愿被大總管千刀萬剮
。草民的主公,還有草民本人,都跟昏君都有不共戴天之仇。絕不會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
“你不過是個商行掌柜,怎么做得了別人的主?!”陳基對他的話根本不敢相信,搶在朱重九做出決定之前,冷笑著質問。
“草民其實不姓張!”膠州商行大掌柜張昭被‘逼’得實在沒了選擇,咬了咬牙,伸手扯開長袍的對襟。
一身古銅‘色’的皮膚,立刻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兩塊結實的‘胸’肌之間,有個銀白的狼頭上下起伏。紋得手藝非常‘精’湛,隨著呼吸,就像隨時都能跳下地來一般。
“放肆!”俞通海大急,手按刀柄厲聲呵斥。
膠州商行大掌柜張昭卻一改先前的市儈模樣,再度跪下去,沖著朱重九深深俯首,“大遼大圣大明天皇帝十九世孫劉昭,參見淮揚大都督。祝大總管百戰百勝,早已領兵北上,光復大宋舊土!”
“嗯?”朱重九這回,終于有些吃驚了。快速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攙扶,“你是契丹人?你,你怎么不姓耶律么?反而姓起劉來?”
“嗯,嗯,嗯哼!”身背后,立刻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參軍章溢低下頭,用力擦拭‘胸’前的茶水。馮國用和陳基兩個表現比他略好,卻也滿臉尷尬,低著頭,不敢向這邊多看一眼。
“啟稟大總管,耶律家族,乃大漢高祖之后。所以除了耶律這一個姓氏之外,亦以劉為姓!”耶律昭此刻有求于人,倒是不敢嫌朱重九孤陋寡聞。想了想,如實相告。(注2)
“這……”朱重九又愣了愣,哭笑不得。
前世他,里邊耶律楚才,耶律齊,耶律洪基,一個個俱是頭角崢嶸。所以潛意識里,就以為大遼皇族,都以耶律這個姓氏為榮。誰料到,人家居然認祖歸宗,硬跟漢高祖劉邦成了親戚。
耶律昭哪里知道朱重九的思路又跑到了前世去了,見他臉‘色’古怪。又磕了頭,義憤填膺地補充,“我大遼耶律氏乃大漢高祖皇帝嫡系血裔,董卓之‘亂’時避禍塞外。臥薪嘗膽近千年,才重振祖先雄風。然世道不公,天祚帝竟枉死‘女’真牧奴之手。族中子孫雖屢屢力圖振作,卻不幸又屢屢遭異族欺凌,輾轉流離至遼東
。歷盡磨難,方得再建故國。不幸‘蒙’古人背信,竟出爾反爾,奪我社稷,令我耶律氏一脈……”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是耶律大石的后代,曾經建立了西遼國!”朱重九最不耐煩聽人痛說家史,擺擺手,低聲打斷。(注3)
就像他自己據說是朱元璋的子孫一樣,誰也不知道有幾分為真。而在二十一世紀,除了沒人‘亂’認秦檜當祖宗之外,歷史上的帝王和圣賢,幾乎都有無數不同版本的族譜存在。所以在他眼里,家譜這東西,有沒有都是一樣。反正十個里邊至少有八個,純屬于牽強附會。
“不是耶律大石。德宗雖然是天縱之才,卻出于太祖的旁支。”誰料耶律昭卻較起了真兒,搖搖頭,繼續大聲申明,“草民四世祖諱留哥,乃天祚帝玄孫。于偽金崇慶元年起兵,再建遼國……”(注4)
這段歷史,又嚴重超出了朱重九的知識范圍。聽得他兩眼發直,滿頭霧水。參軍陳基見狀,少不得湊上前,壓低聲音解釋,“他說的是后遼王耶律留哥,曾引‘蒙’古為外援,恢復遼國。并接受了鐵木真汗的遼王封號,被許以世代永鎮遼東。大元竊據中原后,忽必烈削藩。遼王子孫皆改為職官,遼國遂滅!”
耶律昭聞聽,兩眼立刻變得血紅。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耶律氏雖然失了社稷,卻始終未亡祖先遺志。忍辱負重,以待天變,如今子弟遍布遼東,遼南,個個身居要職。如果朱總管肯仗義援手,定能召集契丹男兒,將戰火燒遍整個塞外。屆時,朱總管在南,我耶律氏在北,何愁不推翻‘蒙’元,光復漢家河山?!”
注1:獅子口,即現在的旅順。史載,明朝水師從登萊出發,三天三夜到達獅子口,遂改獅子口為旅順。
注2:耶律氏以劉為姓,耶律阿保機為了將來進兵中原,特地對外宣稱為漢高祖之后,姓劉,名憶。
注3:耶律大石,契丹皇族,曾考中狀元。遼亡之后,領族人西進,在中亞建立西遼。八十余年后,西遼為‘蒙’古所滅。
注4:耶律留哥,契丹人,自稱為契丹皇族。在1212年起兵抗金,聯合‘蒙’古大敗金軍,建立東遼國。后歸附于‘蒙’古,子孫深受窩闊臺汗器重。身為托雷系的忽必烈奪取汗位后,打擊窩闊臺系的支持者,東遼遂被削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