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四十三章 名將

第四十三章名將

“呯,呯,呯呯呯。”連綿不斷的火槍聲,從江灣新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墻上響起,正在沿著云梯向上攀爬的蒙元士兵,如同下餃子般掉落于地,翻滾,掙扎,大聲哀嚎。

一股白茫茫的煙霧籠罩了所有垛口,硫磺燃燒的味道,熏得新兵們大聲咳嗽,但是有經驗的老兵們,卻早已習慣了硝煙的刺激,一個個瞪著猩紅色的眼睛,迅速將火槍交給身后的輔兵,然后抄起另外一支已經裝填完畢的火槍,夾上火繩,從射擊孔中重新探出槍管。

果然,新的一波敵人,已經又順著云梯爬了上來,動作迅捷宛若猿猴,是董摶霄重金征募來的畬兵,嘴里叼著狗腿短刀,額頭和臉孔上的刺青清晰可見,(注1)

“呯。”老兵們沖著各自的目標扣動了扳機,隨即迅速抄起送上來的第三支火槍,夾火繩,瞄準,擊發,有條不紊。

十幾個爬得最快的畬兵發慘叫著墜落,但更多滿臉刺青者,卻頂著火槍的攢射繼續快速上爬,對近在咫尺的死亡視而不見。

他們都來自福建和兩浙的山區,從小與毒蟲野獸爭奪食物,能生存下來的,無不是心志堅毅之輩,即便拿自己的性命都不太當一回事,更何況是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同伴,踩著被血水潤濕的云梯,節節向上,轉眼間手指已經快摸到了城墻垛口。

“呯。”一名剛剛緩過神來的新兵,將火槍頂在畬族武士的腦門上開了一槍,子彈脫離槍口之后就開始變形翻滾,借助火藥爆燃的巨大動能,將對方的顱骨攪了個稀爛,紅色的血,白色的,還有破碎的骨頭,濺得到處都是。

“嘔。”新兵丟下火槍,趴在城垛上大口大口嘔吐,一支破甲錐從城墻下迅速射過來,擊中他沒有任何防護的眼眶,帶著鐵盔的頭顱猛然后仰,“鐺”地一聲,金鐵交鳴,新兵倒栽于城墻上,氣絕身亡。

幾名民壯在一名伙長的指揮下,迅速將新兵的尸體抬走,另外一名剛剛入伍不到兩月的替補兵則大叫著撲上前,填上死者空出來的位置,扳機扣動,夾著火繩的點火鉗迅速下落,點燃藥池里的引火藥,有一道白煙迅速鉆進槍管,點燃火藥,推動著鉛彈飛出槍口,擊中一名畬族武士的胸口,將此人打了個透心涼。

更多的羽箭,順著這個垛進來,打得替補兵身上的板甲叮當亂響,技術的進步,很好地彌補的替補兵在經驗和技能方面的不足,已經失去大部分動能的破甲錐,根本奈何不了冷鍛的板甲,除了幾串火星之外,什么都沒有留下。

“啊,,啊,,啊,,。”已經亡魂大冒的替補兵心頭涌起一陣狂喜,大叫著將打空了子彈的火槍向身后丟去。

這個動作,立刻給他換來了一記皮鞭,負責臨近幾個垛口的都頭紅著眼睛,破口大罵,“找死啊你,敗家玩意,摔壞了火槍,你拿什么來守垛口。”

“草民錯了,草民知罪。”替補兵被打得呲牙咧嘴,習慣性地拱手作揖。

“要回答是,你是士兵,不是草民,混蛋玩意,你還要老子教多少遍。”都頭又是一鞭子抽過去,隨即從身后的輔兵手里搶過一支裝填火槍,擠開替補兵,沖著城下開火。

“呯。”白煙騰空而起,鉛彈打在一名正在彎弓搭箭的蒙古神射手腰部,,將其打得接連后退了數步,坐在地上,手捂傷口,厲聲慘叫。

旁邊督戰的蒙古百夫長手起刀落,將神射手的頭顱砍下,以振軍心,下一個瞬間,幾顆鉛彈同時打中了他,將胸口打成了一只篩子。

“嗚,,。”一支長長的弩箭呼嘯著射上城頭,轟然炸開,躲避不及的淮安軍都頭被炸得飛上天空,四分五裂。

周圍的士兵也被炸翻了四五個,此處垛口立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防御空檔,幾名畬族武士看到便宜,迅速拋出一個帶著繩子的鐵爪,抓住城墻,然后雙腳脫離云梯,從半空中猿猴一般飄了過來。

眼見著他們的雙腳就要踏上城頭,一小隊上身穿鎖子甲,肩膀上沒有任何軍銜標記的士兵從城墻內側的甬道上沖了上來,手中五尺短矛上下翻飛,將面前的城垛口變成一只活動的鐵刺猬。

蕩過來的畬兵根本無處落腳,從嘴里取出狗腿短刀,凌空亂劈,身穿鎖子甲的年青士兵們臉上沒有絲毫畏懼,相互配合著,將半空中劈過來的狗腿短刀一一撥開,然后又一槍挑斷鐵爪后的繩索。

“啊,,。”半空中的畬族武士失去接力點,接二連三摔下,沒有軍銜標記的士兵們迅速左右分散,將各自的身體藏在垛口后,雙手緊緊捂住耳朵。

“轟。”又一枚裝填了火藥的弩箭,砸在了垛口外,劇烈的爆炸,震得城墻搖搖晃晃。

“轟,轟,轟。”臨近的垛口中,幾門四斤炮沖著護城河對岸的弩車同時開火,將剛剛施放完畢的弩車,還有弩車旁邊的蒙元士兵,統統炸成一堆碎片。

一隊輔兵快步沖上,抬走城頭上的傷者和死者。

另一小隊淮安軍戰兵拎著火槍默默上前,填補自家袍澤空出來的位置。

身穿鎖子甲的無軍銜士兵則抄起各自的短槍,迅速匯聚成隊,奔赴下一個可能出現疏漏的地方,每個人的動作都身經百戰的老兵一樣嫻熟。

他們是華夏講武堂的學生兵,也是這個時代唯一一群經歷過系統軍事訓練的軍官種子,作戰能力和對戰場的適應性,遠非光憑著個人本能作戰的畬兵能比,走到哪里,哪里就很快化險為夷。

然而,敵軍卻不甘心失敗,很快,距離城墻外百余步遠處,就有數不清的江浙毛葫蘆兵,用雞公車推著藤牌,分散成十幾個小隊,護大批蒙古神射手,再度沖了過來。

“轟,轟,轟。”城頭上的火炮陸續發威,將開花彈一枚接一枚射向元軍,但效果卻非常寥寥,無論是加刻了膛線的“新式”火炮,還是沒有膛線的“舊式”火炮,準頭都非常有限,在對方刻意將陣形分散開來的情況下,大部分炮彈都落在了空地上,徒勞地炸起一團又一團濃煙。

“呯,呯,呯,呯。”,當敵軍進入到五十步范圍之內時,城墻的火槍也加入了戰斗,但密集的子彈,卻穿透不了厚重的藤牌,轉眼間,毛葫蘆兵和弓箭手就跨過了護城河,來到了距離城墻只有十幾步位置,(注2)

躲在藤牌后的蒙古兵彎弓搭箭,將白亮亮的破甲錐一地射上城頭,雖然絕大部分都被板甲擋住,但螞蟻多了咬死象,那么密集的箭矢,總有一兩支能射中板甲和頭盔無法提供保護的地方,給守軍造成極大的困擾。

“噴子,上噴子。”副指揮使陳德沖上城頭,大聲喝令。

百余名輔兵抬著十支粗壯的長管虎蹲炮,冒著密集的羽箭,將其探出垛口,隨即將炮口壓低,炮尾抬高,用炮身下的虎爪迅速固定。

炮長向下看了看,干凈利索地點燃炮管尾部的引線,“轟,,。”,“轟,,。”“轟,,。”“轟,,。”

鐵管內噴出成排的石頭彈丸,數以千計,冰雹般掃向城下的敵軍,厚重的藤牌被打得千瘡百孔,藤牌后的蒙古弓箭手和兩浙毛葫蘆兵要么被打成篩子,倒地慘死,要么嚇得丟下兵器,落荒而逃。

“擲彈兵,城外三尺,投。”趁著元軍攻勢出現停頓的機會,副指揮使陳德果斷地發出命令。

兩排只穿著皮甲的擲彈兵從城墻內側站起,點燃手雷,迅速像距離城墻三尺遠的位置丟了下去。

“轟隆。”“轟隆。”“轟隆。”爆炸聲不絕于耳,正在保護云梯的蒙元輔兵們,被炸得東奔西逃,抱頭鼠竄。

“輔一營,潑火油,,燒他娘的。”沒等爆炸聲停下,陳德又迅速下達第三道將令。

一百名壯漢抬著裝滿猛火油的木桶,快速跑到垛口旁,沖著城外的云梯潑去,將竹子打造的云梯和云梯上驚魂不定的畬族武士,潑得一片漆黑。

另外一個連輔兵則高舉著火把,沖到城垛口,朝著云梯投擲,從大食海商手里高價收購來的猛火油,立刻被點燃,橘黃色的火焰在云梯和人身上跳起來,快樂地飛上半空,如同一只只出巢的小鳥。

只是,被它們波及的地方,就瞬間變成了地獄,畬族武士和其他蒙元士兵慘叫著,推搡著,徒勞地在身體上拍打著,試圖將火焰拍熄,然而,特意混入了硫磺粉和木屑的猛火油,只要燒起來,就根本不可能被撲滅,凡是粘到的地方,也立刻騰起了橘黃色的火焰,明亮鮮活,美艷不可方物。

那是一種充滿了死亡味道的美麗,肆虐地在人體和云梯上跳動,無論是皮甲,還是鐵甲,只要被濺上一點,就跟著冒起火苗,用手去拍,手掌立刻起火,用兵器去削,兵器也變成火把,從云梯上摔落于地,地面亦跳起無數星星點點,躺在泥土中打滾,泥土也很快騰起濃煙。

“啊,,。”一名身穿鐵甲的蒙元百夫長被嚇破了膽子,掉頭跳進了護城河中,滾滾河水,瞬間將他身體的脖頸以下部分吞沒,但鐵甲上的猛火油卻浮在了水面上,繼續烈烈燃燒,很快,就將他燒得面目全非,徹底變成了一具焦糊的尸骸。

更多的被猛火油波及者,則順著浮橋,沖向自家隊伍,他們跑一路,火焰掉落一路,很快,浮橋也被火焰點燃,冒起一股股青煙。

“督戰隊。”距離城墻五百步外的位置,浙東宣慰使董摶霄鐵青著臉,發出一道殘忍的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滲人的號角聲忽然響起。

一隊手持擎張弩的探馬赤軍迅速上前,迎向潰退回來的隊伍。

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督戰隊果斷扣動扳機,“嗖,嗖,嗖。”一排排破甲錐水平著飛出。

僥幸沒死于火槍,沒死于手雷,沒死于猛火油的潰兵,被破甲錐成片成片割翻,在血泊中翻滾掙扎,死不瞑目。

“啊,。”陸續退下來的第二波潰兵被嚇得魂飛魄散,停住腳步,倒退著向護城河靠近。

“呯、呯、呯、呯、呯、呯”城墻上,淮安軍的新兵老兵們打出一次漂亮的齊射,隔著護城河,將數十名潰兵從背后射殺。

僥幸未死的潰兵慘叫一聲,再度加快腳步沖向自家本陣。

“嗖,嗖,嗖。”又一排破甲錐水平著飛出,將逃得最快的人當場釘死!

剩下的人后退也不是,前進也不是,夾在火槍和強弩的準確射程之間,不知所措,董摶霄見狀,立刻又猛地揮了下手,“擂鼓,命他們過河再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催命的戰鼓聲,在元軍本陣響起,不容拒絕。

手里拿著擎張弩的督戰隊士卒,彎下腰,用大腿和腰部的力量,配合著拉開弩弦,然后,默默地將一支支弩箭安放在射擊槽中,對準百余步遠處,還在猶豫不決的自家袍澤。

剩余的潰兵嘴里發出一連串悲鳴,掉轉頭,再度涌向浮橋,步履踉蹌,就像一群孤魂野鬼。

“大人,他們今天已經盡力了。”同知程明仲心軟,湊到董摶霄耳邊,低聲替幸存者求情。

“慈不掌兵,這種然生怕死的廢物,留之何用。”董摶霄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咬牙切齒,“來人,再送十架云梯過去,讓他們登城,先上城頭者,無論能否站穩腳跟,皆賞銅錢二十貫,官升三級。”

“送云梯,趕緊送云梯過去。”一名千夫長打扮的色目軍官,揮舞著鋼刀,向被臨時抓來的民壯大聲命令。

民壯們不敢違扛,忍氣吞聲地抬起云梯,走上還冒著青煙的浮橋,沒等他們抵達對岸,蒙元浙東宣慰使董摶霄又咬了咬牙,低聲咆哮,“把所有火炮和弩車給我推上去,瞄準城頭,炸,什么時候咱們人上去了,什么時候停下。”

說罷,猛地一提韁繩,策馬向后退去,遠遠退出城上火炮的可能最大攻擊范圍之外。

注1:畬兵,畬族部落兵,屬于生活在兩浙和福建山區的少數民族,驍勇善戰,宋亡時,曾經抵抗蒙古人十余年,最后才被鎮壓了下去,元末時,也有許多被當時的官府征召,對付紅巾起義。

注2:毛葫蘆兵,即由地方士紳出資募集的鄉勇,受當時的族權和鄉土意識影響,他們的作戰意志,往往比蒙元的正規官兵還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