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赴會(中)
這也是個沒辦法的選擇,至少不至于讓漕幫在黃河以北的基業受到太大沖擊,同時也不會讓漕幫和淮安軍之間原本良好的關系,瞬間變成水火不容。
但是,裂痕肯定會出現的,并且短時間內很難被彌補,不過在雙方共同的利益面前,這些細微的裂痕也不會造成什么太大影響,充其量讓那些已經在淮安水師中擔任顯赫職位的原漕幫子弟臉上無光罷了。
于是乎,經過反復考慮之后,漕幫就派遣專人乘坐快船,將李漢卿替脫脫寫的書信,以及最近掌握得一些北元方面的秘密情報,還有自家對脫脫不懷好意的猜測,一起送到了淮揚大總管府邸,并且還再三提醒朱重九,要提防脫脫使詐,在會面的時候,來個玉石俱焚。
果然如三當家常三石所料,信到了淮揚大總管府后,朱重九幾乎想都沒想,就笑著答應道,“你回去跟三位幫主說,我朱八十一多謝他們的提醒,然而脫脫跟我有約在先,我要是不去,豈不令他大失所望,所以還得煩勞你們漕幫替我給脫脫帶個口信,就說十天之后,我在徐州城外的黃河上等著他”
“不可。”一句話沒等說完,老夫子逯魯曾已經“騰”地跳了起來,“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總管如今身系三路兩府數百萬黎庶的禍福,豈能再以身犯險,給那無賴小人可乘之機。”
“是啊,大總管三思,眼下脫脫早已不是大元的丞相,有何資格請大總管去履約,,況且即便他還沒有丟官罷職,當初大總管答應與他會面,也是為了慢其戰心而已,哪有目的已經達到了,還去履約的道理,。”參軍章溢緊隨老夫子之后,大聲附議。
“據軍情處所掌握的情況,李漢卿在脫脫帳下時,曾經拉攏了一批是非不分的江湖人為朝廷效力,如今雖然樹倒猢猻散,但難免會有一兩個選擇留下來。”軍情處主事陳基第三個表態,從另外一個角度,勸朱重九收回先前的決定。
“主公威名,來自兩軍陣前及百姓的餐桌,而不是江湖上的隨口一諾!”揚州知府羅本,反對的理由更為現實,“無論去與不去,都對大總管的聲名無損”
剛剛令朝廷的三十萬大軍鎩羽而歸,又趁機奪下了登萊一隅,如今天下群雄,誰的聲名能與自家大總管比肩,非但如此,隨著洪水的退去,百工作坊的飛速擴張,以及徐州、宿州和安豐等處大規模的土地重新分配,難民們的日子也都有了盼頭,如今在市井百姓口中,朱總管已經成了切切實實的慈悲佛子,偶爾失信一兩回,根本沒任何影響。
“諸位誤會了,本總管其實不是為了踐諾。”見一眾文官的反對聲音越來越高,朱重九不得不擺擺手,硬著頭皮解釋,“那脫脫雖然是個敵國宰相,領兵打仗的本事,卻不在我等之下,對蒙元那邊的虛實,也了如指掌,所以本總管才想趁著跟他會面的機會,跟他討教一番,縱使得不到任何收獲,至少能從其嘴里探聽出一些朝廷那邊的秘聞來。”
這根本就是在敷衍大伙,事實上,朱重九目的,根本不是這些,在內心深處,他依舊受朱大鵬的嚴重影響,對于朱元璋、劉福通、張士誠、劉伯溫等曾經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留下痕跡的人物,都有一股強烈的,把盞論交的沖動,對于脫脫這個評書中紅衣太師,大元朝的擎天之柱,也是屋及烏,巴不得能早日見上一面,看看此人到底像不像小說中說那樣,腦后光芒萬丈,(注1)
偏偏他的真實想法,根本無法公然宣之于口,并且這個時空,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追星族”這一名詞。
好在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朱重九在淮揚系內部的權威已經基本確立,大伙雖然不希望他由著性子胡鬧,卻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重,只能采用迂回策略,一點點打消他的念頭。
做這種拐著彎兒勸人的事情,馮國用在一干文臣當中肯定最是在行,笑了笑,站起來沖著朱重九輕輕拱手,“如今我淮揚百廢待興,主公哪有時間去見他,那脫脫若是想履約的話,盡管乘船前來揚州便是,反正主公昔日連俘虜都不曾亂殺,更不會難為他一個主動送上門來的落魄小吏。”
“的確如此。”沒等朱重九開口,逯魯曾就搶先補充,“那脫脫與其到別處送死,還不如直接到揚州城來,至少主公不會殺了他。”
“這”朱重九想了想,剛要再解釋幾句,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嗯哼,嗯哼,蘇先生忽然一口茶水沒喝順氣,俯下身,肩膀上下聳動。
“末將附議馮參軍。”第五軍長史逯德山立刻心領神會,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主公您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肯讓脫脫到揚州來,已經給足了他臉面。”
“馮參軍之言有理,末將附議。”吳良謀反應也足夠快,緊跟著就站起來表明態度。
隨著淮安軍的實力日漸龐大,他遠在黃河以北的家人就越來越安全,甚至有地方官吏主動上門拜訪,明著打的旗號是查訪被吳家某個被從族譜上除名逆子之根底,暗地里,卻紛紛向吳良謀的父親做出保證,只要朝廷不強迫,他們絕對不會動吳家莊分毫,即便哪天朝廷方面真的發了瘋,他們也會提前告知消息,讓吳家有足夠的時間逃往黃河以南。
所以無論于公于私,吳良謀都不希望朱重九再出任何事情,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朱大總管就把揚州城當作他的國都,輕易都別離開半步。
其他幾位武將的心機,雖然沒有吳良謀這么深,但對于自家主公跟曾經的寇仇會面,也覺得不太妥當,在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人的暗示下,陸續都站了起來,笑著說道,“末將也附議馮參軍,脫脫如果敢來,主公就好吃好喝朝招待他,然后派船送他過長江,等他平安到了任所,看看那夠皇帝會不會氣死,”
“末將覺得馮參軍和胡將軍兩個的話有道理,都督肯在揚州城內見他,已經是給了他很大面子,他如果不敢來,也怪不得都督。”
緊跟著,參謀部中被重點培養的后備人才們,也紛紛出言湊起了熱鬧,說出來的話各種各樣,但歸結起來核心只有一個,朱大總管不該守那個什么“千金一諾”,要見,就讓脫脫自己來揚州,以淮安軍現在的實力和自信,大伙絕不會對一個已經被朝廷拋棄了人下狠手。
轉眼之間,在座當中,唯獨沒有說話的,就只剩下剛剛加入大總管幕府沒多久的劉基劉伯溫,只見他右手里拿著一把市面上最近很是流行的折扇,在做掌心反復扣打,兩只眼睛半睜半閉,仿佛自己早就成了世外神仙。
“師叔,,。”揚州知府羅本偷偷朝劉伯溫所坐的椅子腿兒上踢了一腳,以示自己的不滿。
對于這個便宜師叔,他是一百二十個頭疼,當初明明舍不得離開揚州,卻非裝出一幅“不食周粟”的模樣,死活不肯接受朱總管的招攬,轉頭朱總管派人拿了一筆錢資助他辦學,老先生立刻毫不猶豫地就收了下來,還大言不慚的說,開辦書院的宗旨,就是正本清源,打擊淮揚三地所盛行的各種異端邪說,“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結果書院開起來的,前來求學的人,卻寥寥無幾,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孩子上官辦的縣學、府學、是為了結束學業后能進入大總管帳下,謀求功名,小門小戶的孩子上百工技校,是為了學好手藝,將來賺一份令人羨慕的高額薪俸,誰吃飽了撐的,才跟劉某人去繼承什么古圣先賢的真正學問,出來后再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專門跟大總管府對著干。
于是乎,書院自然開得半死不活,然而劉師叔卻能沉得住氣,繼續每天吟詩做賦,尋章摘句,偶爾出去走動,結交的也都是曾經的頂級大戶,根本不屑跟淮揚新貴為伍。
誰料想就這么一頭倔驢,在關鍵時刻,卻突然站了出來,替第四軍指揮使吳熙宇穩住了揚州城的士紳之心,然后又以身犯險,前往方谷子的軍營內,陳說厲害,使得方國珍在關鍵時刻,掉頭站在了淮安軍這邊,配合著淮安第四軍一道,將董摶霄的浙軍打得全軍盡墨。
立下了如此大功之后,劉師叔自然再也做不成局外人,于是便順水推舟,在吳煕宇、羅本和逯魯曾等人的聯名舉薦下,正式進入大總管府,成為繼馮國用之后,第五名有專門職位的參軍。
只是當了參軍之后,劉師叔的老毛病很快就又犯了,看什么都幾乎不順眼,動不動就發牢騷,而每當正式議事時,又總好像進了曹營的徐庶般,緊閉嘴巴,只聽不說。
好在朱總管氣量大,從不跟此人計較,否則,依照蘇長史的性子,早踢出門外,讓他繼續當光桿山長,自娛自樂去了,怎么可能尸位素餐到今天。
所以今天無論如何,羅本都得逼著自家師叔張嘴說句話,哪怕跟著大伙隨波逐流,也不能任由他繼續拿捏下去,否則,大總管早晚會對其心生厭倦,羅本自己卡在那里,也里外都不好做人。
誰料以前怎么折騰都不開口的劉伯溫,今天只被踢了一下,就猛地跳了起來,將紙扇當作手篤朝著朱重九舉了舉,大聲說道:“主公認定了脫脫是個英雄,那就去好了,何必再此瞻前顧后,,微臣縱觀史冊,還沒見到兩國相爭,靠刺客來決定勝負,想那脫脫,也不會如此愚蠢,。”
注1:在本時空的傳統評書《明英烈》中,脫脫的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除了選錯了陣營之外,幾乎把智、勇、忠、義、信、禮六項占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