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七十二章 猶豫 (下 一)

第七十二章猶豫(下一)

第二都的士卒同樣槍口向下,緩步后退。第三都的士卒則按照相同的節奏緩步向前。雙方的身體交錯而過,配合得宛若戲臺上的表演。

已經退到最后位置的第一都士卒,則快速裝填火藥,壓入彈丸。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般嫻熟。只可惜,他們在短時間內,已經沒有再次開火的機會,擋路者頃刻逃了個精光,連受傷的同伙都不肯帶著一起走。

“一營,向正北方,攻擊前進!!”有名騎著戰馬的翊麾校尉舉刀前指,號令麾下弟兄向前推進。

“一營,正北方,攻擊前進!”他身邊的親兵扯開嗓子,大聲重復。同時用力敲響擺在雞公車上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牛皮大鼓發出低沉的旋律,每一記,都如悶雷般鉆入人的心底。

一營長蘇二則以喇叭聲回應,“唔哩哇啦”調子怪異而又清晰。

“嗚——嗚嗚——嗚嗚——!”一連長尹六娃迅速將喇叭聲化作號角,催促自己麾下的百名長槍兵大步向前,踏過敵軍的尸體,推向下一波擋路的對手。

“嗚——嗚嗚——嗚嗚——!”二連長許土保手中的號角,發出與一連同樣的旋律。其麾下的一百名長槍兵立刻邁開雙腿,緊緊跟在了一連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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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嗚——!”三連連長,御侮校尉盧四將嘴里的銅哨子也迅速換成牛角,發出令人血脈賁張的聲音。

三連旗下三個都的火槍兵快速跟上長槍兵步伐,在后者左翼形成整整齊齊的三排梯隊。與此同時,四連長許文、五連長林威,催動各自的弟兄,緩緩跟在了長槍連的中央和右翼位置。

與淮安軍以往的三三制不同,第五軍旗下的幾個教導營,在獲得了兵局和大總管朱重九的允許后,都擴充到了五個連標準。

兩個重甲長槍連,外加三個胸甲火槍兵連。

臨戰時,長槍兵單獨在隊伍前列一個雙層橫陣。三個火槍兵連,則按照左中右比肩而立。每個連的內部,又按照都為標準,再度細化為三個橫排。

此外,除了長槍連之外,三個火銃連的連長身邊,還專門配了一名神射手。作戰時不與其他弟兄共同進退,而是依照連長的命令,專門挑選敵軍中的底層將佐,或者勇悍者的開冷槍。

以上兵種組合乃是吳良謀、劉魁和逯德山三人,根據敵我雙方的特點,以及兩年來的實戰經驗推演而來,曾經反復練習了上百次,直到最近接收了新式遂發火槍和神機銃,才終于宣告成熟。

今天將其拿到戰場上初試啼聲,果然一鳴驚人。習慣了遠處用火炮弓箭,近身則長槍大刀的蒙元兵卒,根本無法適應第五軍團的最新戰術。往往沒等與后者發生接觸,就先失去了隊伍中的主心骨。緊跟著又挨上兩輪彈雨,整個隊伍的損傷就超過了三成,剩下的立刻士氣崩潰,丟下自己身邊的袍澤,倉惶逃命。

而被答矢八都魯留下來給淮安軍填堵的副萬戶李哈喇,同樣無法適應眼前的變化。他分明謹慎又謹慎,將麾下弟兄擺出了一個標準的三才陣,只待占上一點便宜,然后轉身就走。誰料左右兩個斜翼的游騎,沒等發揮出作用,就紛紛被一聲聲“霹靂”給打下了馬背。緊跟著,前鋒隊也迅速宣告崩潰,被對手只用了三五個呼吸時間,就打得四散奔逃。

情急之下,李哈喇毫不猶豫地就命令最為精銳的跳蕩隊壓了上去。結果跳蕩隊的表現,居然比前鋒隊還為不堪,沒跟對手發生任何實質性接觸,就倒崩而回。兩千人馬逃回來的至少有一千八,從將領到兵卒,一個個驚惶得如喪家之犬。(注1)“妖法,紅巾賊用了妖法!”有名少了條胳膊的副千夫長,非常有良心地向李哈喇示警。鮮紅色的血漿順著戰馬的鬃毛,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為將者不戰先退,斬!”李哈喇毫不猶豫地,就宣告了他的死刑。兩只眼睛盯著前方,嘴角不停地抽搐。

“饒命,萬戶大人,饒命啊。末將,末將身負重傷,身負重傷!”斷臂副千戶聞聽,立刻大叫著撥歪馬頭,試圖先跑遠點兒避避風頭。李哈喇身邊的親兵怎肯給他機會?先一箭射過去,將其射下馬背。然后沖上前,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頭顱。

“督戰隊,上前,凡敢沖擊本陣者,一律射殺!”探馬赤軍副萬戶李哈喇對死者的頭顱看都不看,繼續咬著牙發號施令。

“是!”有名喚作凌五的絕對嫡系高聲答應,點起五百督戰兵,舉弓上前。對著迎面敗退下來的自家袍澤,就是一波箭雨。

“啊——!”“娘咧——!”“饒命——!”正在倉惶逃命的潰兵們被射了個措手不及,一瞬間倒下了上百人,慘叫聲此起彼伏。

副萬戶李哈喇卻充耳不聞,繼續緊盯著正前方,兩只眼睛里,閃爍著幽綠的光芒。

他不能手軟,也不敢手軟。

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魯給他的任務是騷擾淮安軍,并沒要求他死戰到底。然而如果連半柱香功夫都不到,他就被打得轉身潰逃,恐怕回去后,少不得項上人頭會被丞相大人借走用上一用。

所以無論斷臂千戶說得是不是真話,無論淮安軍用沒用妖法,他都必須再堅持一會兒。哪怕是能看清對手到底是誰,規模大致情況,也好歹能夠去向答矢八都魯父子交差。

嫡系千戶凌五明白自家萬戶大人的心意,帶領著督戰隊,繼續向敗退下來的自家袍澤潑灑羽箭。將后者射得一排接一排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后續跑過來的潰兵被嚇得兩腿發軟,趕緊側轉身體,讓開督戰隊的正面。這下,敵軍的模樣終于能看清楚了,副萬戶李哈喇頓時暴跳如雷。

“督戰隊,放箭攔截。左廂、右廂,兩翼包抄!中軍,給我一起押上!”像發了瘋的野狗般,他嘴里發出憤怒的咆哮。手中鋼刀向前急指,胯下的戰馬也不安地揚起了前蹄,四下亂蹬。

不怪他沉不住氣,眼前看到景象,實在太侮辱人。追過來的淮賊,總計只有五百上下規模。并且全是步卒,沒有任何騎兵,身后也沒有隱藏著上百門大炮。

然而就是這區區五百淮賊,卻在幾個呼吸時間內,接連摧毀了三千官軍的斗志。并且還不依不饒地追了過來,仿佛對面如林的火把都舉在土偶木梗手里一般。

“督戰隊,放箭攔截。左廂、右廂,兩翼包抄!中軍,給我一起押上!”

“督戰隊,放箭攔截。左廂、右廂,兩翼包抄!中軍,給我一起押上!”

李哈喇身邊的親兵,也迅速變得士氣高漲。扯開嗓子,將自家萬戶大人的命令一遍遍重復。

“殺呀——!”左右兩廂的千人隊聞聽,立刻高舉兵器向前推進。與中軍的蒙元將士一樣,他們先前也被自家潰兵嚇得心驚膽戰。但是當看清楚了第一波沖過來淮安軍規模之后,他們心中恐慌,迅速就變成了羞憤。

五百人,區區五百人,就想將五千官軍一口吞下。那帶隊的淮安軍將領,不是瘋子,就是自大狂。而這五百人身后的同伙,至少距離他們有二里多遠。大元官兵完全可以先狠狠給他們一個教訓,然后再從容撤離。

“殺呀——!”李哈喇身邊的中軍將士,嘴里發出同樣的吶喊。邁動雙腿上前,準備給對手兜頭一棒。

他們的戰意是如此強烈,以至于潰退回來的同伙都不敢面對他們,調轉方向,撒開雙腿,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他們的喊叫聲是如此響亮,以至于正在攻擊前進的淮安軍,不得不停止了對潰兵的追殺,原地緩緩結陣。

“吹角,讓弓箭手覆蓋射擊!”李哈喇絕不會給對手從容準備時間,果斷地在馬背上揮動鋼刀。

不用他的命令,左右兩廂和中軍的弓箭手們也知道該怎么做。斜向上揚起角弓,快速拉動弓弦。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上千支破甲錐同時升空,滑翔了短短的幾十步距離,猛地掉頭向下。

朦朧的火光中,對面傳來的聲音宛若雨打芭蕉。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探馬赤軍都是世代相傳的好射手,即便刀盾兵,不少人背上也背著角弓。成百上千的羽箭,一輪輪砸向對面的淮安軍的頭頂,轉眼之間,就將他們完全吞沒。

然而,令李哈喇和他麾下將士們絕望的是,這數千支羽箭,給淮安軍造成的損失卻微乎其微。

大部分羽箭還沒等落下,就被半空中來回擺動的長槍撥偏了方向,最后不知所蹤。小部分落入對手陣列中的,也被淮安軍士卒用結實的頭盔和閃亮的胸甲隔開,奈何不了對方分毫。最令人為之氣結的是射向長槍兵胸口的羽箭,幾乎把對方射成了刺猬,但身中數箭的淮安士卒們卻好像吞服了金剛符一般,連看都懶得低頭多看一眼。只是隨便擺了擺槍柄,就將身上的雕翎一支支撥落塵埃。(注2)注1:三才陣,古代標準戰陣之一。分為兩翼游騎,前鋒、跳蕩、左右兩廂和中軍七個部分。戰時各司其職。游騎數量較少,主要作用監測戰場動向,尋機騷擾對手。前鋒為試探進攻,查明敵軍實力。跳蕩為戰場主力,負責斬將奪旗。左右兩廂則為預備隊,以避免跳蕩隊的兵力不足,尋機使用,壓垮敵軍。而中軍則為保護主帥的最后家底,一旦投入使用,則意味這到了最后時刻,不剩則死。

注2:弓箭破甲能力非常有限。所以古代常有某悍將身中數百支流矢,都繼續呼和沖陣的記錄。無他,甲好,弓箭穿不透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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