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陛下知遇之恩,微臣唯粉身以報!”哈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沖著妥歡帖木兒連連叩頭。(給力文學網最穩定)
這些天來,每日面對著雪片一樣的彈劾,還要時刻提防脫脫的舊人在背后通刀子,令他已經心力憔悴。而脫歡鐵木兒的一句“有始有終”,則讓他覺得自己所有委屈都值得了。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將心臟掏出來擺在御書案上,任對方煎炒烹炸。
“起來,起來!”妥歡帖木兒彎腰下去,用力扯起哈麻,“愛卿這是做什么?此地并非朝堂,卿不必如此多禮。”
“臣,臣”哈麻眼睛發紅,不知不覺間眼淚就流了滿臉。
看他激動成如此模樣,妥歡帖木兒心里也涌起幾分融融的暖意。但是很快,這股暖意就變成了冰冷的帝王權謀。
輕輕拍了拍哈麻的手,他笑著說道:“行了,你也是當朝首輔,哭哭啼啼的,讓人看見后成何體統?國事艱難,朕和你心里頭都清楚。但咱們君臣齊心協力,終究能夠力挽狂瀾!”
“是,微臣愿為陛下效死!”哈麻抽了抽鼻子,訕訕收起眼淚。
妥歡帖木兒又在他手背上拍了幾下,然后慢慢松開手,慢慢走向御案之后,慢慢坐好,慢條斯理地詢問:“剛才咱們君臣說到哪了?看朕這記性!一轉眼,居然就忘了個干干凈凈!”
“說到大都和荊州兩地,糧價飛漲!”哈麻不知道妥歡帖木兒是真忘了,還是在將話題盡力往正事兒上引,想了想,低聲提醒。
“對,糧價。答矢八都魯那邊,你讓人送的都是金銀。而今年入夏以來糧價暴漲,所以同樣數量的金銀,可能就不夠他給麾下士卒買米吃了,你先前想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妥歡帖木兒很夸張地拍了他自己的腦袋一下,笑著核實。
“陛下目光如炬!”哈麻用力點頭,“臣的確做如此推測,但具體情況如何,還得等桑哥失里到了之后,才能確定。此外……”
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他斟酌著說道:“糧食乃萬物之本,只要糧價一漲起來,其他物,如生鐵、皮革、木材、漆料等,價格肯定也跟著暴漲。答矢八都魯又不懂得量入為出,所以日子難免過得捉襟見肘!”
“他一個武將,哪會懂得那么多?!”妥歡帖木兒笑了笑,主動替答矢八都魯辯解。給力文學網
君臣兩個非常默契,都沒將話頭往貪腐上引。而事實上,越是用金銀來支付軍隊的開銷,中間的損耗就越難以估算。經手官員個個雁過拔毛,假如原本該撥給答矢八都魯十萬兩官銀,最后到了他手里能有八萬兩就謝天謝地了。而這八萬兩官銀,還不能直接給將士們去買貨物。得先換成小額的銅錢,再用銅錢去交易,然后再安排人手將米糧運回軍營。一次次折騰下來,損失又是不知凡幾。
正相談甚歡的時候,耳畔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樸不花帶著桑哥失里回來了,正等在門外恭候處置。
“宣他進來!”妥歡帖木兒對于擔任過怯薛的人,心里總存著一些好感。笑了笑,很和氣地吩咐。
“圣上有旨,選桑哥失里覲見——!”當值的小太監立刻扯開嗓子,將命令大聲重復。
“臣桑哥失里,拜見陛下。祝陛下永蒙長生天眷顧,福壽無雙!”桑哥失里生長于顯貴之家,早就熟悉了一整套覲見禮節。不用任何人指點,就低頭小跑著進了御書房,在距離御書案七尺遠的地方跪倒,叩頭稱頌!
“起來!”妥歡帖木兒擺擺手,笑著吩咐,“讓朕好好看看你。你可有些日子沒進宮了!”
“臣前年交卸了怯薛之職,非得宣召,不能入宮!”桑格失里慢慢站起身,如實回應。
“也是,你們都是棟梁之才,怎么可能一直被當作朕的侍衛使喚?!”妥歡帖木兒點點頭,笑著補充,“嗯,還是當年那模樣,骨架子寬了些,人也變得白凈了。汪御史是個有福之人,兒子個個都有出息!”
“多謝陛下盛贊,臣愧不敢當!”桑哥失里被夸得臉色微紅,躬下身體拜謝。
“有什么不敢當的,朕巴不得后生晚輩中,多幾個有出息的人!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用起來放心!”妥歡帖木兒則再度擺手,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坦誠相告。
畢竟是當了多年皇帝的人,這幾句話看似簡單,卻讓桑哥失里心中很自然地就涌起一股自豪之意。好像剛剛成年的孩子,得到了自家長輩的認可一般。恨不得多做一些表現,讓長輩們永遠以自己為榮。
“臣家世受皇恩,無以為報。”紅著臉和眼睛,桑哥失里鄭重表態,“故而臣自開蒙之日起,便精習六藝,以待日后能報效國家!”
“甚好,甚好!”妥歡帖木兒欣慰地點點頭,笑著接過話茬,“你既然有報國之志,朕豈能讓你埋沒于案牘?今天朕讓人宣你入宮,就是有事情要問你!”
“陛下盡管問,臣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桑哥失里立刻抬起頭,兩只眼睛中充滿了建功立業的渴望。
“哈麻丞相怕耽誤軍機,所以特許云南、陜西、湖廣三省,將錢糧都折了現銀,運往答矢八都魯帳下……”為了表達自己的重視之意,妥歡帖木兒親口將剛才跟哈麻兩人談論的話題,向桑哥失里低聲重復。
桑哥失里聽得極為認真,眼睛中不停地閃過道道精光。待妥歡帖木兒把整個事情陳述完后,稍做斟酌,便轉身向哈麻施了禮,急切地詢問:“丞相確定,讓三省運往軍前的是現銀,而不是紙鈔、絹麻等物?”
“當然!”哈麻被問得微微一愣,非常不滿地回應,“軍國重事,本相怎么可能準許他們用紙鈔和絹麻來應付?!”
“晚輩并非質疑丞相,只是需要確認一下,以免做出錯誤判斷,辜負了圣恩!”桑哥失里聞聽,趕緊又給哈麻行了個禮,急切地解釋。
“不用往紙鈔上想了,你只管回答陛下,荊州那邊的糧價如何?其他東西是不是也跟著漲起來便可!”哈麻依舊有點不高興,看了桑哥失里一眼,低聲提醒。
他今天是本著提攜晚輩的心思,才給了桑格失里一個在皇帝面前表現的機會。誰料到此人是個愣頭青,非但不知道感激,反而還當著皇帝的面兒,質疑起他的執政能力來。這讓哈麻如何能夠忍得?恨不能立刻就將桑哥失里趕出去,挽回自己在御前的能臣形象。
兩個人在財貨方面的造詣都很深,短短幾句話,就將一個可能出現的疏漏排除在外。但妥歡帖木兒卻聽得滿頭霧水,敲了敲桌案,低聲打斷,“且住!哈麻、桑哥里失,你們兩個剛才在說什么?軍前之事,跟紙鈔和桑麻又有了什么關系?”
“陛下恕罪,微臣剛才并非有意質疑丞相大人!”桑哥失里不敢怠慢,連忙將身體再度轉向妥歡帖木兒,紅著臉地解釋,“因為脫脫變鈔之事,我大元的交鈔在民間,在民間已經很少有人敢用了。所以微臣才怕底下人膽大妄為,故意將該撥付軍中的現銀,拿交鈔來應付!”
“陛下恕罪!”哈麻也轉過頭,耐心地補充,“微臣先前不提此事,是因為微臣已經一再重申,讓地方上不得怠慢。所以,各省官吏應該沒那么大膽子陽奉陰違!”
“嗯!朕知道了。你們不必過多解釋,朕知道這是誰的錯!”妥歡帖木兒哼了一聲,郁悶地擺手。變鈔是前任丞相脫脫在他的支持下施行的一條重要新政。初衷乃是為國斂財,充盈日漸空虛的官庫。誰料因為脫脫的無能,至正交鈔頒行之后,竟然令紙鈔徹底糜爛。五百貫紙鈔拿到市面上,往往連一斗米都買不到。
“絹麻原本在民間,也可做錢幣通用!”桑哥失里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繼續解釋,“但淮賊以水車紡線,以水車織布,導致絹麻的價格,一路走低。再拿去做現銀抵賬,則很難換回足夠的米糧!”
“嗯,這個,朕也知道!哈麻不會這么笨,你繼續說!”妥歡帖木兒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虛地擺手。
不光是淮揚方面在用水力織布,在他和二皇后奇氏兩個的支持下,郭守敬的后人六指郭恕,早就把淮揚那邊的小型新式紡紗機和人力織布機給造了出來。如今大都城附近的幾處皇莊里,每月都有大量的麻布、絲綢和棉布產出。所以京師附近絹麻價格越來越低的功勞,至少有皇家的一半兒。實在不能完全歸咎到朱屠戶的頭上。
“是!”桑哥失里很是機靈,發現妥歡帖木兒對桑麻的話題不太感興趣,立刻將其一帶而過。“那微臣就想再請教丞相,各省運往軍前的現銀,是番銀、滇銀還是陜西銀子。是庫銀還是私家散碎銀兩。若是銀子不夠,可否用銅錢頂賬!”
“這”哈麻日理萬機,哪可能顧得上這么多細節。愣了好一陣兒,才遲疑著回應,“有什么差別么,還不不都是現錢?”
“啟稟陛下,啟稟丞相,這其中差別甚大!”桑哥失里的聲音明顯變高,帶著幾分焦急的味道解釋。“滇銀和陜銀,都產自咱們大元朝自己的銀坑。成色上卡得極嚴,輕易做不了假。而番銀,則是大食人從南洋運來,里邊至少含了半成以上的錫和鉛。同樣一兩銀子,用滇銀是十錢,用番銀,只能算是九錢半,或者九錢上下。十萬兩運到軍前,差得就是一萬兩!”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