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朱重九本人對北伐的成功存在多少疑慮,淮安軍在天氣轉暖之后向大都方面用兵,都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花)訪問:。占據了最方便運送人馬和輜重的大運河南半段,目前控制地域又與‘蒙’元中書行省緊緊相連,如果放著妥歡帖木兒父子送上‘門’來的機會都不把握的話,淮安軍這些年來所倡導的“驅逐韃虜”便成了一句空談。非但在與腐儒爭奪話語權方面會遭受全面潰敗,全軍將士,特別是那些從徐州開始就追隨在朱重九身后的中下級軍官,也會在一瞬間‘迷’失人生方向。
此外,‘蒙’元那邊,也不會永遠地‘亂’下去。據軍情處安‘插’在大都及陽曲的細作發回來的密報,就在淮安軍的主力結束對泉州的討伐,開始梯次北返的同時,‘蒙’元那邊的一些有識之士,也相繼站了出來,勸諫妥歡帖木兒父子放棄自相殘殺,共同捍衛祖宗基業。
他們的努力頗見成效,首先打動了愛猷識理答臘所依仗的鐵桿者,平章政事察罕帖木兒,讓其主動將一支兵馬撤到了飛虎嶺以西,暫時放棄了對大都路的威脅。而妥歡帖木兒所新封的樞密院同知李思齊,也不想將老本兒跟察罕帖木兒拼光,主動自紫荊關上書給妥歡帖木兒,勸其放棄對奇皇后和太子兩個人的追究,父子夫妻重歸于好。(注1)
那妥歡帖木兒原本就打算在自己死后,將皇位傳給太子。心中亦放不下與奇皇后多年的患難夫妻之情。先前所做出的大部分反應,不過是被迫自保而已。此刻接到了李思齊的奏折,頓時覺得自己已經有了臺階下,滿腔殺氣就迅速化成了繞指柔情。略作斟酌之后,干脆下了一道明詔給愛猷識理答臘,宣布父子之間先前種種,不過是‘奸’臣挑撥之下發生的誤會。只要太子肯護送奇皇后返回大都,則父子之間可以盡釋前嫌。并且愿意仿照唐高祖與秦王李世民的舊例,由太子奉旨監國,而自己避居宮內,從此頤養天年。
這一步,退得的確足夠大,讓太子愛猷識理答臘無法不動心。然而他麾下的另外一心腹重臣搠思監卻堅持認為,妥歡帖木兒此舉,不過是一個慣用伎倆。當年他對付伯顏、脫脫等人之時,也都是給與了足夠的好處,令對方麻痹大意。(花)然后再突然出手致人于死地。如今同樣的招數用于自家親生兒子頭上,他最后也絕對不會手軟。否則,就不會預先設定前提,要求愛猷識理答臘護送奇皇后返回大都,而不是現在就‘交’出所有權力了。一旦愛猷識理答臘母子上當,進入了當朝禁軍和李思齊的勢力范圍,結果必將是四下里伏兵齊出,轉眼被擒獲為階下囚的悲慘結局。
愛猷識理答臘不敢相信自家平素昏庸糊涂的父親竟然有如此狡詐的一面,只好去向他的母親奇皇后問計。而奇皇后到了此刻,已經徹底‘亂’了方寸。抹著眼睛‘抽’泣的半響,才哀怨地回應,“俗話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更何況,是咱們母子對不起你父皇在先。無論他做什么,都有足夠的理由。具體做到哪一步,為娘的怎么可能猜測得到?!”
愛猷識理答臘聞聽,心中的興奮立刻就冷了下去。越是琢磨,越覺得自家父親實在退讓得過于容易。反復思量之后,干脆打著為父親牽制阿魯輝帖木兒的旗號,徹底留在了冀寧路,并且以監國太子的名義,向云中、大同一帶派遣官員和軍隊,擺出準備長期割據太行山以西,跟他父親分庭抗禮的姿態。
如此一來,父子之間在短時間內和好如初,顯眼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但雙方之間的內戰,卻在一群有心人的奔走下,迅速宣告結束。中書行省沿著太行山及其北向余脈一分為二,西側盡歸太子愛猷識理答臘,東側依舊暫時歸妥歡帖木兒這個大元皇帝。而陜西和甘肅兩大行省的‘蒙’元文武,暫時也放棄對冀寧的攻打,集中起全部力量,準備應付開‘春’后來自汴梁紅巾的挑戰。
‘蒙’元內部的‘混’‘亂’與紛爭暫時告一段落,對淮揚來說,當然不是什么利好消息。所以接到細作冒險送回來的情報之后,淮揚大總管府上下,就愈發努力地加快的北伐的準備。誰也不敢保證,眼下修煉演蝶兒秘法已經修煉到了如醉如癡地步的妥歡帖木兒,會不會哪天徹底決定放棄紅塵俗世,一心去尋求長生大道。那樣的話,‘蒙’元的各方勢力,就會因為妥歡帖木兒的果斷退位而重新整合為一體。淮安軍北伐路上所面臨的風險和挑戰,也必然會成倍地增加。
時不我待,越拖,對淮安軍越不利。雖然誰都知道,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根本無法打仗。再著急,出征的時間都得定在開‘春’之后。但整整一個冬天,大總管府以及其所屬的各級衙‘門’,都如同汛期的水車一樣高速地旋轉著。武器、彈‘藥’、軍糧、甲胄,還有各種被研磨成粉末,搓成丸子、分裝成小包的‘藥’材,沿著運河與道路,成車成船的運往了徐州。
講武堂、華夏大學,也一整個冬天都沒停煙火。臨時騰出來的教室中,年青的官員們抓著講義和粉筆,將自己所掌握的治理地方經驗,毫無保留地介紹給剛剛招募來的大總管府幕僚,以期他們能在短時間內掌握基本的為官要領,將北伐途中收復的各地,以最快速度變為大總管府治下的穩定領土。
而幾個主要城市近郊的大校場上,人喊馬嘶聲更是不絕于耳。打仗并不一定人多就能贏,十個訓練有素的‘精’銳戰兵,相互配合起來,能將一百個鄉勇趕了鴨子。隨著戰斗經驗的增加和講武堂填鴨式培訓,眼下朱重九所倡導的‘精’兵政策,已經深入到了整個淮安軍的骨頭里。無論是開‘春’后即將奔赴戰場的第一、第三、第四、第七軍團,還是奉命留守后方的第五軍團,都抓緊最后的時間,對麾下新兵老兵進行新一輪打磨。甚至連剛剛經歷過一輪選拔的輔兵各部,也冒著刺骨的濕氣與寒氣,繼續跑步出‘操’,努力提高士兵們身體各項指標。距離年關還有大半個月,距離開‘春’也有二十幾天功夫。如果這段時間有人表現出‘色’,進步迅速,依舊有希望被選拔進戰兵隊伍。那已經不光意味著是十五畝地和每級功勞兩畝田地的獎勵,并且意味著他們從此徹底告別原來的生活。改換‘門’庭,甚至有朝一日像劉子云、朱強、徐達等人那樣,光宗耀祖!
第一軍團副都指揮使,副樞密使劉子云在從軍前,只是一個靠敲詐勒索‘混’飯吃的野牢子。淮揚水師都指揮使朱強,當年只是船幫中的舵手。而第三軍團都指揮使徐達的出身更差,居然是連大字都不識得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流民。類似的還有第四軍團都指揮使吳煕宇、第三軍團副指揮使王弼、工局主事黃正等人,細算起來,他們哪個當年不是徹頭徹尾的草民?而他們跟了大總管之后,就能成為手握重兵大大將,肩負重任的干臣。照目前情景,少不得在不久后還要名標凌煙,為萬世敬仰。如此快速崛起的人生軌跡,讓其他的草民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將他們視為人生楷模?
參軍,跟著朱總管去北伐,保著朱總管做皇帝,然后在行賞的時候也撈個一官半職,在這個冬天里,幾乎成了許多普通人家少年人的最終夢想。為了夢想的實現,他們連死都能豁得出去,又何懼濕冷的天氣,和一兩次失敗的選拔?
“常先云,出列。帶領你手下全體弟兄,前方一百大尺處矮墻,持械五次往返翻躍!”看著少年們那火熱的眼神,輔一團總教頭周昌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揮舞了一下木頭做的假手,大聲吩咐。
“是!”被臨時任命為輔兵都頭的常小二大叫著沖到自己所在的隊伍最前方,單手舉起木頭做的假火槍,大聲疾呼,“弟兄們,跟我上。臘月二十七還有一輪選拔,能不能過,就看這幾天的了!”
說罷,猛地以哈腰,整個人如同閃電般竄了出去。略有些‘肥’碩的屁股,隨著雙‘腿’的邁動上下起伏。
“嘿嘿嘿”他身后,則響起一陣低低的哄笑聲。但是很快,哄笑聲就被急促的腳步聲所吞沒。輔一團一營三連三都的少年們,一個個跟在常小二身后,就像一群剛剛學會捕食的‘花’豹。而按照淮安標準一百大尺的木墻后,則隱藏著他們假想中的獵物,‘蒙’元官兵或者鄉勇。
機會對每個人都是均等的,特別是在戰場之上,能不能活著立功,全憑各自的本事。經過數年的潛移默化,朱重九的一些平等觀念,已經慢慢滲透進了普通百姓的心里。雖然眼下淮揚各地,也做不到真正的人人平等。但至少普通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多的上升的機會。并且知道自己付出了努力之后,通常都能獲得回報。
“老子要當大將軍,掛印封侯!”在一片急促的腳步聲中,常小二忽然低低的喊了一聲,單臂支撐,從木頭搭建的矮墻上一躍而過,宛若鯉魚越過了龍‘門’。
注1:陽曲,元代冀寧路的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