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ww。指望地方官府敢替治下百姓主持公道,那也無異于指望地獄里的惡鬼都變成佛陀羅漢。
在大元朝生活的久了,小老百姓早就知道對朝廷和地方官府不該報任何希望。所以憤懣歸憤懣,嘆過之后,又把口袋里最后幾個通寶翻出來,變成了糙米、谷物和高粱。
別的錢都可以省省,唯獨飯不能不吃。能趁著糧價還沒完全飛起來之前多買一些,將來全家老小就多了一份熬過這場戰‘亂’的希望。
不一會兒功夫,糧鋪前臺的七八個柜子,就空下去了一大半兒。孫掌柜一看,趕緊打發伙計到后院的倉房里抬新貨,同時開始用眼角的余光朝排隊的百姓身上瞄。只待這‘波’買糧的客人‘走’光了,就立刻去更換‘門’前水牌,將五谷雜糧的價格繼續推高。這個節骨眼兒上,可是手軟不得。如果自家的糧食賣得比城里其他同行低了,得罪了人不說,還會將全城的窮漢們都給吸引過來。待到庫存的糧食被搶購一空,而城中的糧價又翻了數倍。東家算一算可能發生的損失,他這個掌柜也就該卷鋪蓋走人了。
正急得火燒火燎間,耳畔突然又傳來先前那個大膽客人的聲音,“掌柜的,麻煩您按這個價格,給我裝五十石上等白米,五十石‘精’面,還有五十石小米。等會兒我讓伙計套了馬車來拉。這是淮揚的銀元,算是訂金。您數數夠不夠,不夠我等會讓伙計取糧的時候一塊兒給您補上!”
說著話,“當啷!”一聲,將一個裝滿了華夏銀元的絲綢袋子,丟在了柜臺上。
“轟隆!”孫掌柜只覺得腦袋里邊一陣霹靂滾過,震得他兩腳發軟,兩眼金星‘亂’冒。真是怕什么偏偏來什么,他怕自己店里的糧價賣低了,被別人搶購走了囤積。偏偏就來了個同行冤家。
一百五十石糧食,算一算小兩萬斤。就是五十條打鐵的壯漢敞開了肚皮吃,也足夠吃上大半年的。對方上來就要買兩萬斤糧食,還丟下市面上最受追捧的淮揚銀元為訂,不明擺著要將他朝死里頭‘逼’,根本不給他反悔的機會么?
好在這世界上向來不缺“明白”人,沒等孫掌柜決定是咬著牙死撐到底,還是立刻向對方服軟討饒,付出一筆賠償,請求被放過一馬。花柜臺前,已經有人扯開嗓子抗議了起來。“唉,我說常掌柜,你這就過了吧!雖然說你們瀚源商行不缺錢,可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米面全給買走,讓我們大伙喝西北風去?”
“可不是嗎,常老哥。您這是干什么啊?您一下子把存糧全買走了,不是誠心想讓我們大伙餓肚子么”
“常掌柜,您財大氣粗,去別處吧!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真的跟您招架不起!”
其他排在后面還沒買到糧食的街坊鄰居,也紛紛開口。指責姓常的趁火打劫,存心讓大家活活餓死。
孫掌柜聞聽,原本慌‘亂’心神好歹安定了幾分。抬起頭,開始仔細觀看是誰存心跟自己過不去。落入他眼簾的,是一名白凈面孔,肩寬闊背的南方漢子。眉‘毛’很粗,嘴角始終帶著笑,仿佛壓根兒沒意識到他已經犯了眾怒一般。
“我當誰這么大膽子呢?原來是個外鄉來的愣頭青!”孫掌柜見狀,心神愈發安定。作為商場上的老江湖,對方的身份,他先前就多少有些了解。是一家南方商號在陵州城內分號的掌柜,主要做的是皮貨和腌‘肉’生意,出手很是豪氣,跟官府和地方幾個望族走動也算勤快。但絕不是做糧食生意的同行,所以這次買米買得多一些,也應該不是故意前來找麻煩。
想到這兒,他笑呵呵地沖對方拱手,“哎呀!恕老朽眼拙,先前居然沒把常掌柜給認出來!要早知道是常掌柜您,老朽肯定讓伙計把您帶進西廂奉茶了,哪敢讓您在這里排隊啊!失敬,失敬,小老兒這廂先賠禮了!”
既不說買,也不立刻拒絕。先拿話將對方圈住,提醒他不要跟普通老百姓一起排隊搶購。然后再想辦法到廂房‘私’下溝通,看看對方來意到底是什么,再決定如何應付。
他是頭成了‘精’的老狐貍,瀚源分號的常富貴,顯然也不是個生瓜。將身體輕輕側開半尺,就讓孫掌柜的長揖行在了空處。然后又以同樣的長揖及地而還,同時高聲說道:“折殺了,折殺了,您老這么大的歲數,這么大的威望。晚輩怎么敢受您的禮?!剛才實在是看著您老太忙,不想給您老添麻煩,所以就跟著大伙一起排了隊。反正貴號生意做得這么大,即便晚輩排在最后,貴號也不至于坐地起價。您老說是不是?”
這話,可是綿里藏著針。令孫掌柜剛剛放松一點兒的心神,立刻就又如弓弦半繃得緊緊。就在兩分鐘之前,他的確打的是等這‘波’人流一斷,就立刻涂改水牌,坐地起價的主意。而兩萬斤的訂單擺在了柜臺上,他即便現在就改,又能挽回多少損失?!零散客人再來上幾‘波’,難道還能買走比兩萬更多了去?
“各位鄉親,剛才常某著急了些,沒考慮到各位還在等米下鍋,常某這廂賠禮了!”一針戳破了孫掌柜的歪心思,常富貴繼續沖著周圍的客人拱手,“這樣,常某排在大伙最后,等大伙都買完了,常某再買。反正孫掌柜這里囤貨充足,不至于因為賣給了諸位,就短了常某的!”
話音落下,先前還怒氣沖沖的街坊鄰居們,立刻都漲紅了臉。做生意講究你情我愿,人家常掌柜有錢,孫掌柜手里有貨,本來就不關大伙的事情。大伙先前是擔心鋪子里的米糧被買空了,短缺了自家那份,所以才口不擇言。而常掌柜非但不跟大伙爭競,還主動把前排位置讓出來,大伙還有什么理由繼續糾纏不清?
當即,便有人帶頭說道:“沒事,沒事兒。我們也是見識短,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手筆,所以才被嚇了一跳。您先,還是您先,我們幾個等等就是!”
“是啊,常掌柜,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您買吧,我們繼續等等。真的讓您把這里包了圓,我們就去下一家。反正也就是兩條街的路程!!”
“不客氣,不客氣。常掌柜,您先請!”
眾人在這里你謙我讓,可把孫掌柜心里給急開了鍋。立刻關‘門’停業,肯定就砸了自家招牌。而按照現在水牌上的價格出貨兩萬余斤,則跟自己頭上的東家沒法‘交’代。翻來覆去琢磨了好半晌,咬了咬牙,笑著說道:“有貨,有貨,開糧店的不怕大肚子漢,各位鄉鄰只要不是買了去轉手,我今天就敞開了賣!但是……”
猛地把笑容一收,他迅速把目光轉向常富貴,盯著對方的眼睛問道:“小老兒就是有點兒不明白?常掌柜你不是從南邊來的么?怎么還會擔心沒糧食吃。按理兒,打起仗來,您帶著伙計拔‘腿’就走便是,何必非要蹲在這里跟大伙一道等死呢?”
“唉,您老有所不知!”明明聽出對方話里藏著一把刀,常富貴卻非常坦誠地嘆氣,“我和伙計們是奉東家之命前來開分號的,個個身不由己啊!甭說打仗,即便天上下了刀子,我們也必須釘在這里。否則,白拿了東家的工錢跑路,即便過后東家不讓我們退賠,至少常某這輩子,也沒人敢再用了!”
“唉!”有人低低的以嘆息聲回應。
這年頭,生意場上,特別講究一個“信”字。掌柜跟了一個東家,往往就是一輩子。哪怕中途分道揚鑣,通常也是好聚好散,彼此不能毀了對方的聲譽。而一旦掌柜的辜負了東家的信任,則損失的不止是金錢。傳揚出去,任何行業都輕易不敢再雇傭此人,下半輩子徹底與生意場無緣!
“而還有一點,我們這些外鄉人還不如大伙!”先用三言兩語讓孫掌柜的挑撥離間落了空,常富貴拱了拱手,繼續補充,“真的到了打起來的那一天,大伙還能帶著老婆孩子到鄉下投奔親戚。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地里頭能挖到野菜,山上能打到兔子,就不至于把人活活餓死。我我們這些外鄉人呢,能往哪里躲。到鄉下?鄉下的父老們自己還吃不飽飯呢,憑啥收留我們外來戶?所以啊,聽到要打仗,我比你們都著急。十幾個從南邊帶來的伙計,還有二十好幾個剛剛招來的當地人,哪個不是正能吃的時候。我這個當掌柜的,能自己吃干飯,給他們喝稀粥么?”
“這倒也是!”眾人聞聽,繼續頻頻點頭。心中卻暗中決定,一旦到了城里米價無法忍受的那一天,就趕緊帶著老婆孩子去鄉下投靠親友。雖然親友的臉‘色’肯定不會好看,但念在血濃于水的份上,一起吃野草,抓田‘雞’,也不至于讓全家老少活活餓死。
“還有!”常富貴迅速向四下看了看,滿臉神秘的補充,“我們不能跑,是因為不能辜負東家。可你們大伙卻沒這問題。我們東家遠在揚州,我這邊挨不挨餓,他根本感覺不到。而你們大伙的東家,可都在城里。真的到了缺糧那一天,他肯定也早就把鋪子關了跑反去了。而你們大伙,屆時只要帶上十來天的干糧,一直往南……”
又朝外邊看了看,他將聲音壓得更低:“朱屠戶就這點兒好,自己有口飯吃,就不會看著百姓挨餓。張明鑒火燒揚州時,他把軍糧拿出來接濟百姓。脫脫水淹睢徐時,他又一次拿出了軍糧。所以,大伙只要跑到淮安軍的地盤上,無論是哪,我保證,淮安軍上下,沒人敢眼睜睜地看著大伙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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