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第五十一章 殤事

第二日,趙奚探察趙婠體內,發現有一絲微弱地近似于無的真氣乖乖待在她的丹田內,雖然不滿真氣數量的稀少,卻也知道,若是靠趙婠自己去練,這絲真氣只怕得花去她一月之功。

暗紅在一旁看得真切,心想,我吸納的真氣只怕都比這丫頭要多些。看樣子,她還真不是一塊練武的材料。這也就是十七掌柜,自知命不久矣,才會費如此之大的力氣給她行那傳功秘法,唉!

得知自己的身體里終于有了真氣,趙婠很開心。她更高興的是,早上起床之后,例行檢查玉片時,發現原本死氣沉沉的玉片居然泛起了一層極淡極淡的瑩光。要不是她眼睛好,又對玉片熟悉到了毫巔,只怕還發現不了這異常!

確認傳功秘法有效,趙婠便開始了五日一次接受冰與火兩重考驗的痛苦歷程。而玉片的變化也越來越明顯,第三次傳功后,翌日醒來,趙婠發現玉片已經變作了淡淡藍色。將眼睛貼近,仔細去看,還能發現玉片內部似乎隱有如云似霧的紋絡在極緩極慢地悠游。

這枚玉片絕不是普通物件!能與那幅神秘地圖放在一起,還可以凌空懸浮而不掉落于地,且放出足以照亮一室的光芒,它就算想普通也不行。趙婠始終沒弄清楚,為何自己從半空把玉片好像摘桃子一樣摘下來之后,它就不再放光了?而為什么,自從義父給自己施行傳功秘法,灰沉黯淡的它又重新有了色澤?

這些秘團一直縈繞在趙婠心間,可惜,一時半會,她是找不著答案的。

吸納真氣的速度始終不能讓趙婠滿意,她覺著自己吃了這么大的苦頭,辛辛苦苦換來的成效卻如此微弱,真是一筆劃不來的買賣。好在玉片有所改觀,極大地安慰了趙婠。

暗紅實在忍受不了那宛若作賊一般的心虛感覺,將趙奚每次運功之時發生在趙婠以及自己身上的異狀都說了出來。趙奚沉默片刻后道,就當這是老夫為了小女的未來,付給二十三掌柜的報酬。

真氣以一種令暗紅驚訝又欣喜的速度嗖嗖增長,且據趙奚分析,應該并無后遺之癥。如今,他已有五品中的真氣修為。因此,暗紅向來清冷的臉龐上也不時掛上淡淡笑容,整天腳下帶風,對趙婠的態度更是格外得和藹親切,令趙婠疑心病大作。

正月二十七,趙奚并趙婠都在元英殿當值。皇帝與群臣于正殿處理國事,趙奚在偏殿獨屬于他的躺椅上閉目養神,而趙婠坐在小杌上,手里捧著從師兄胡不同那里拐來的有關機關基礎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又受了幾天教,再看了書之后,趙婠很痛快地承認自己對機關供奉院的看法有些偏。也許是與機關營的幾人相處得太過融洽,而無論是魯班還是老公子對機關供奉院都無甚好話,她的眼光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些許偏差。

現在,她認識到了,無論機關供奉院還是機關營,對對方的看法都帶著極濃烈的個人情緒。也許,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客觀公正地看待這兩個地方的優勢與劣勢。

她的師兄胡不同便是機關供奉院里比較清醒的人。而初四那日,趙婠去機關營給魯班并老公子拜年,被引見的另一位機關營大佬尚四,亦是明理之人——在他沒喝酒時。

若說魯班是機關營普通老百姓的代表,老公子是皇親貴戚的代表,那這位無酒不歡的尚四少爺便是機關營里占據最多數的官宦富紳子弟的代表。

尚四本名尚秉學,家中兄弟排行老四,出身于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其外祖還是聞名西秦南邊的大商賈,聽說在紅月商會里也有一股。原本,以尚家的能量,尚四不經科舉也能在仕途之上有所建樹,若是有意商道,更能獲得其外祖家的一份助力。他的人生,如無意外,應與機關營無緣。

然而,一日游學途中,他居然撿回家一位于奇門遁甲之術頗有造詣的大師,并拜在其門下,閉門學了足足六年。什么科舉、商道,全部靠邊站,尚四少找著了人生的最愛,此生唯一的追求!

他這師父飄然離去后,尚四入了機關營,家中無人理解他的決定。他如今也天不收地不管,終日賴在機關營里。

這人平日里形象極好,剛過而立之年,面目英俊,溫文有禮,頜下三縷清髯,風度翩翩。他鎮日里長袍寬袖、衣袂飄飄,看上去便是個斯文儒雅的飽學之士。而他的見聞確實極淵博,因曾游歷西秦東魯北燕三國,說起三國民俗風情物產頭頭是道。

只是喝不得酒。尚四酒量極淺,偏又喜好杯中之物,酒德偏還不甚好。拜年那日中午,趙婠在機關營吃午飯,尚四幾杯老酒下肚便現了原形。把寬袖一卷,長袍的下襟一撩,三縷清髯竟然拂起掛在耳后,一把扯住趙婠就要劃拳,無論輸贏都要趙婠喝酒,他自陪三杯。

趙婠被強行灌了一杯,嗆得滿面通紅,狼狽逃竄。一路上都愁眉苦臉,這位尚四少爺已經坐實了她的奇門遁甲師父,以后被灌酒的日子只怕多著哩!

趙婠翻了一頁書,突然想起明天就要去機關營上尚師父的第一課,琢磨著,是不是問問爹爹,哪兒買得到千杯不醉丸?

偏殿門口突有竊語聲聲。趙奚有若未聞,趙婠好奇地望過去,卻見偏殿門口值守小太監小福領著一個人走過來。

趙婠一看,這名粉衫宮女好生面熟。又一想,唉呀,這不是在公子昭的母親岳太子良媛身邊的那人么?瞧著這宮女滿面悲凄,珠淚盈眶,趙婠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小福躬身對趙奚道:“啟稟大監,東宮岳太子良媛的女官末兒有事要求見太子殿下。”

完了完了,趙婠變了臉色,肯定是公子昭他娘的病不妥了!

趙奚微睜開眼,淡淡問道:“何事?”

末兒卟嗵跪倒在地,還未說話,先哭了兩嗓子,這才哽咽道:“大監,太子良媛娘娘怕是……怕是不好了!”

她這意思,在場眾人都明白。趙奚斂目,微微嘆息了一聲道:“良媛娘娘溫柔嫻靜,又知書識禮,年紀輕輕竟得此重病,真是天妒紅顏。末兒,你起來吧,待老夫去為你通稟一聲。”

趙奚往正殿而去。不知為何,趙婠總覺得義父的腳步格外沉重,眉眼間還隱有悲凄之色。看來,公子昭的娘在宮里的人緣兒還不錯。

不多時,太子腳步踉蹌著出了偏殿,面團團的臉上蒼白一片。平時他經過此處,看見趙婠都會停住腳,親切地與她交談幾句,臨走時還總會隨手摸出樣東西,不是好吃的果子,便是精致有趣的小玩物。

可是今日,他仿佛沒看見趙婠就站在門口,只顧匆匆疾走。趙婠見他眼睛發直,里面已然有了淚光,心道公子昭的爹和娘看樣子感情很好呢。她目送著太子幾乎是小跑而去的身影,心里也很難受。

她的心思立時就野了,再也無心在書上。正殿里的議事還未停止,她與趙奚更在當值,不能擅離職守。就算她其實是個閑人,想去哪里與趙奚說上一句便是,她現在也不想去東宮。與親人離別時,每個瞬間都彌足珍貴,容不得外人去浪費。

半個時辰還未到,從東宮的方向便傳來一聲鐘響。趙婠眼睛通紅,她知道,公子昭的母親薨逝了。

站在偏殿門口,遠遠眺望著東宮的重檐飛角,她仿佛聽見公子昭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漸漸,有一個人踽踽走近,趙婠定睛看去,這人竟是暗紅。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趙婠跑出偏殿,截住他,急急問道:“暗紅哥哥,你是不是去了東宮?我瞧你從那方向來。”

暗紅輕輕嗯了一聲,慢慢抬起頭。趙婠愣住,暗紅眼睛微腫,顯見是哭過一場。

“你怎么了?”趙婠問。她從未見過暗紅如此低落悲傷的神色,感覺很異樣。在她印象里,這位沉默是金的大管家,喜歡用行動來說話。在他臉上,很難找得到大悲亦或是大喜的神情。

“公子昭哭得暈過去好幾次,真可憐。”暗紅答非所問,雙目無神,有幾分恍惚之色,“我站在梅樓外面,本來想進去看一看,但他們不讓。”

趙婠覺著暗紅今天真奇怪,按理來說,以他的性情及行事,怎么可能一個人跑到梅樓外頭去?暗紅許是察覺到了她滿是疑問的目光,面色微變,淡淡道:“公子昭為人仁善,與你的關系也頗近。你當值時,我無處可去,常尋他說話。今日湊巧罷了。”

趙婠點了點頭,悶悶道:“不知道宮里會不會安排差事,且等等吧。”

太子良媛的品級在東宮諸妃中只是中等,因而太子向皇帝央求,追封了岳氏為太子側妃,其喪葬之禮、陵寢規格皆遵循從一品宮妃的標準。然而,死后這備極哀榮,在趙婠看來,其意義遠比不過岳氏生前,太子在她身旁多待上的半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