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第五十九章 路輝煌,心旁徨

往朱檐巷的路上,重傷的趙婠除了初見到蘇偃時嚎了幾嗓子,慢慢地止了哭泣。許是笑起來牽動了傷口,她小臉上滿是痛苦。蘇偃趕緊讓眾兵士別再逗她樂。

若不是瞧見她大大地瞪著眼睛,眼珠子還骨碌骨碌亂轉,眾人只怕以為她是暈厥過去了。燈光閃動間,眾人瞟到她的嘴唇,才發現已經被這孩子咬得鮮血淋漓。她顯然疼得厲害,卻一直強忍著。

蘇偃也不敢給趙婠隨便吃藥,為了減輕她的痛苦,便握住她的手腕,給她的體內極緩極慢地輸送著真氣。但這些真氣一入她體內,便如泥牛入海,一個水花也沒濺起便消失地無影無蹤,她的傷勢卻沒有一分好轉的跡象。

正往朱檐巷的方向走,前方又是馬蹄聲聲。這次趕過來的正是趙奚,滾鞍落馬之后,趙奚瞧見趙婠雖神色萎靡,眼中神光倒還比較充足,放下心來,知道她的小命無礙。

趙婠瞅見義父,眼眶又紅了,低低聲叫道:“爹爹……”再度哽咽,說不出話來。

趙奚摸了摸她的小臉兒,柔聲道:“好孩子,別說話了。爹爹在這兒,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罷,微笑著給她抿了抿散發,道,“好孩子,你受的苦自有爹爹作主!爹爹會讓那些敢打你主意的人知道,死,不會是這世上最令人痛苦絕望的事情!”

蘇偃與眾兵士聽著這話,突然齊齊打了個寒噤。有眼尖的人發現,微微笑著的趙大監腳下,一路上都盛開了碗大的冰花。倏乎盛放,倏乎冰解。

蘇偃知道趙奚已經憤怒得無以復加,忽視了他體內真氣的外溢,這才在路上種起了冰花。對于一位九品上的強者而言,能讓他失控到如此地步的事情一生只怕也遇不上幾次。趙婠的被襲重傷,不僅傷害了他如珍似寶的心頭肉,更是狠狠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這人,無論是誰,只怕都難逃九品上強者的追殺!

一路上不斷有人馬匯集,趙奚對幫助尋人的諸府諸將官團團拱手作揖致謝,說等小女傷勢穩定下來后,必定擺席宴請諸位。恒京令衙門各位官差,御林軍、機關營諸兵士,還有幾家府上的家人,每人五十兩白銀的酬謝,尋著趙婠的那位酬以萬兩黃金,絕不食言!

諸府諸營眾將亦是一禮,聽見趙奚說“傷勢”二字,便都關切地問上幾句才告辭回去。機關營魯班、老公子并尚四,還有機關供奉院的胡不同,因與趙婠關系匪淺,實在不放心,便跟著趙奚、蘇偃回了忠勇侯府。

趙婠瞧見三位師父并師兄,弱弱地打了句招呼。魯班瞧見她這可憐模樣兒,只覺得心肝都疼得慌,把了把脈,臉色微霽。老公子與尚四皆上前安慰,就連話不多的胡不同也很是寬慰了幾句。

進了朱檐巷,只見燈火通明,這條巷子居住的都是朝中頗有分量的大臣,此時都命家人在門前掌了燈,一路輝煌地照亮了趙婠回家之路。

到了忠勇侯府的門前,有四個人影在燈光下拉得老長。倚門而立一位作少婦打扮的美麗女子,正是寶福敬公主,與她一起站在一起的是又長了兩斤肥膘的小胖球公子昭。另外二人稍稍退后一些,正是暗紅并寧安公主。除了這四人,還有許多侯府中人翹首以待,見人影憧憧不由歡呼,又有人趕緊撒丫子進府安排事體。

趙婠被抬著進的府門,瞧見寶敬公主與公子昭,露出大大的笑臉。寶敬公主能來她不意外,小胖球出現在這里她卻有幾分驚訝。

寶敬公主攀著木板子,一看見趙婠嘴邊的血漬,立時掉下淚來,只叫了一句她的名字,便哽咽難言,淚眼婆娑地被掌事女官扶到一邊。公子昭的小胖臉上滿是難受表情,吶吶問:“婠姑姑,可疼得厲害?”

趙婠對公子昭一眥牙,微聲道:“你要不要試試?”公子昭極難看地對她一笑,不再多話,跟著一路小跑。

趙婠扭頭又發現一位特殊的客人,對寧安公主點了點頭,笑道:“累著公主殿下了,婠婠實在不敢當。”

寧安公主神色微變,動了動唇,卻沒說什么。趙婠瞥見暗紅,對他嘻嘻一笑,還做了個鬼臉。暗紅迅速別過臉,不敢看她這凄慘模樣,腦子里卻不時晃過她顫個不停的小身體。

府里自然亦是燈火通明,很快眾人便護著趙婠直接到了趙奚居住的紅楓院。早有御醫候著,立馬給她把脈、開藥,又婉言請一眾人等不要擠在房里,傷者需要靜養。對趙婠的身體狀況,御醫笑道,看著血糊糊的,其實婠小姐傷得并不怎么重,好好養段時間,切忌劇烈運動就行了。

趙奚請蘇偃代為招待各位客人,他自己仍然留在房里守著趙婠。蘇偃領師命,請大家到紅楓院的正廳安坐。寶敬公主也當仁不讓,發號施令,讓二管家趙德安排人送上凈面水、漱口水,再沏上一壺香茶,端來點心水果,見天色已然發亮,又讓廚下準備早飯。

寧安公主坐了一會,心中著實不自在,與寶敬公主說了一聲,走到紅楓院后面的花園里,很快便找著了暗紅。

暗紅不知在想什么,居然許久許久才發現寧安坐在自己身旁,他歉然一笑道:“寧安,真是對不住,不但攪了你的生辰宴,還累了你一夜。”

寧安靜靜地看著他,突然道:“趙婠……若是對你有怨恨,且來尋我。今日之事你無咎,不必自責太深。”

暗紅一呆,慢慢垂下眼簾,半響方道:“寧安,我實不瞞你。看見她躺在木板上,卻還笑得出來。我……我悔得恨不能殺了自己。你不知道她的性情,越是痛得厲害,越是覺著受了傷害,她就笑得越開心。她的手、腳,一直都在發抖。如果、如果那時我跟著她,也許就不會發生昨日之事!”他苦笑一聲,“寧安,我護主不力,她怨我是應該的,便要罰我,我也無甚委屈。”

“要說該死的,也是那三個在青樓被人迷暈了的護院。與他們相比,你既已請了假,便無錯!”寧安固執己見,看見暗紅這自責極深的模樣,下意識地要勸服他。

“你放心。她不會怪我。”暗紅自嘲一笑,“她早就說過,沒有人天生該對誰好。在她眼里,我與其他的侯府下人沒什么兩樣。甚至,因……因我給她不時惹來麻煩,她實是極不待見我的,幾次三番、話里話外讓我走。若非我家長輩與侯爺有舊,只怕她早就大棒子趕人了!”

“既如此,你何必寄人籬下?”寧安秀眉一掀道,“你若點頭,回去我便稟明長姐,就算不能拜在她門下,也可以替你在秦山派尋到一個好師父!”

暗紅搖搖頭:“此話休提。侯爺對我有大恩,在他有生之年,我是不會離開侯府的。更何況,雖未曾正式拜過師,但侯爺教給我的著實不少。寧安,莫非你愿與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作朋友?”

寧安一愣,嘆了口氣道:“以后……如果你愿意離開侯府,我定然保你一個好前程!”

暗紅對她一笑,兩個人又靜靜坐了一會,眼見著旭日東升,都有些乏了。寧安讓暗紅知會一聲,自己帶著女官并護衛自回宮里。原本她今日便要去雍城,但此時又疲又累,便決定歇一天再走。暗紅向她道歉,說只怕不能去給她送行。寧安雖有些黯然,卻也沒說什么,反而讓暗紅替她給趙婠問好,回了宮還讓人送了一盒雪蓮子過來。

在府門前送走寧安,暗紅揉了揉發僵的面頰,仍往紅楓院里去。院里正廳只有蘇偃一人靠在椅上打盹,其余人都不在,估計是安排了客房,讓一晚上沒休息的客人好生歇息去了。

暗紅沒吵醒蘇偃,走過抄手游廊,從八角門里走出去,不多時進了正屋。稍一躊躇,他也知道今天這事兒必須要面對,于是給自己打了打氣,輕輕來到趙奚的臥房外,站在門口,探頭往里一望,趙奚正守在床前,趙婠貌似睡著了。

屋里光線不佳,趙奚的背影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被微黯的晨光照著。暗紅莫名覺得有些壓抑,一咬牙,走到趙奚身后,輕聲道:“十七掌柜,你去睡會兒吧,我來守著婠小姐。”

趙奚面無表情,他的臉龐也如同他的背影一樣,明晦不定。眼簾微垂,他沉默良久方問道:“你當真不愿離開侯府?”

暗紅臉色一變,急切道:“昨日之事是暗紅的錯。既遇上婠小姐,暗紅就應恪盡職守,不該置她于險境。還請十七掌柜原諒暗紅的失職!”

趙奚又默然半響,方輕嘆一聲道:“君上將你送來老夫之處,雖有讓你掌控起西秦商號的考量,亦有令老夫傳你武藝的用意。自老夫回恒京,自問待你不薄,將所有適合你習練的武藝傾囊相授,用心之處遠勝老夫名正言順的弟子。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老夫亦知你委屈,婠婠這孩子心思頗深,平日對你也有刁難。然而……你為何不肯看在老夫的面上,只當她作一個頑皮的小妹妹,稍事容忍?”

暗紅薄唇微顫,愧然無語。趙奚瞟他一眼,繼續道:“婠婠行事素來謹慎,寧肯自己受些委屈,也愿意忍讓。暗紅,她與人交惡,幾次三番都是因為你!婠婠雖一直存著將你驅走的心思,但是你既然不愿,她便不強求。這孩子的心冷時極冷,熱時極熱。為何你仍自對她敷衍?由此看來,你實乃無情無心之人。如此,老夫身后,怎能放心托你照料她?”

暗紅明白,趙奚此言的意思是自己對趙婠只是敷衍利用,根本不曾真正關心過她。否則,絕不會由著她獨自一人在外晃悠。那些護院不知道,暗紅還不明白?光是為了他,趙婠便開罪了密王世子、寧安公主,如今又加上一個定王郡主。

以趙婠那稀松平常的武道修為,在身上就算藏著一百把匕首也抵不過武道強者的一股真氣。假如她身遭不測,就算是把天下人全殺光,也不可能讓她起死回生。

一切將毫無意義!

暗紅眼中漸露驚慌之色,恍然明悟,原來趙奚一直在觀察自己,考驗自己。可惜的是,自己對趙婠的漫不經心讓他很失望。想必,接下來,他就該開口將自己送回東魯了!

為了方便下次訪問,請牢記,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