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第一卷散花針第三十三章四公子,泰陽
這個人沒有殺氣。趙婠如此判斷,在她被一只強健有力的手臂攬住飛檐走壁之時。孟休戚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被夾在這人的另一只胳膊下。
擄走二人的是個男子,衣衫輕薄,趙婠很容易分辨得出。此人的一只胳膊橫過她的纖腰,緊緊地抱住她。雖隔了衣物,但這男子滾熱的體息燙得她有如萬蟻噬身,令她羞惱異常,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趙婠相信,這個人的目的只是自己,在大都,擄了孟休戚,是煩,是遠比擄走自己要大得多的麻煩。如非必要,這個人不會想擄走孟休戚。但是,在孟休戚自投羅網之后,這人只遲疑了一下,便干脆利落地一并帶走他。
此時趙婠應該不省人事。在她從那個被人自里面振碎的大洞里跌進去時,這個擄走她的人輕輕一指點下,真氣入穴,欲令她昏睡。
只是一跌入洞口,趙婠體內的真氣便急速流轉,如果這人有殺意,那么她絕不會束手待斃。但真氣即將涌出體外的一瞬間,她清楚了這人的意圖。真氣入她體內,穴道只封閉了片刻,便被溫和氣息流轉之時重新沖開,趙婠剛感覺到昏沉,便又清醒過來。
她暗忖,既然這人不想自己死,那么不妨跟去看個究竟,也許會知道些什么。雖然她怕死,并且希望所有希望自己死的人都比自己先死,但并不代表她是個膽小怯懦的人。剛剛才面臨著一番生死險境,她反倒并沒有多少恐懼感,她知道,藏在暗處的敵人最可怕,而現在,是一個機會。
悄悄的,趙婠掀了掀眼皮,可是隔著這個擄走自己的人,她看不見孟休戚。這家伙受了不輕的傷,也許此時昏睡過去,對他而言反倒是好事。
她只擔心春卷,不知道它究竟怎么了。不過,假如那個設局的人對春卷真的知之甚深,春卷應該沒有性命之憂。畢竟,這樣的妖蟲,就算不能收為己用,也可以挖掘出別的價值。那小家伙每隔七日就要飲一次自己的血,也不知道別人的血它吃不吃得慣。
趙婠在心里嘆氣,她希望不是自己猜測的那個人想要自己的命。她忽然想起,那支射中孟休戚的箭,好像會發出鳥鳴也似的聲音。
鳴鏑箭!鳴鏑以示警!那么,這支箭與后面那些抹了劇毒的箭雨不是一伙兒的?!
腦子里飛快地轉著念頭,趙婠的心很沉重。她反而希望直接就是那個人想自己死,事情反而簡單。算了算了,想得腦仁兒疼,這短短不過一刻鐘,卻仿佛歷經了幾年的苦難,她真是有些累了,既然短時間內沒有危險,就歇歇,把精氣神調理到最佳,好應付接下來也許更艱難的局面。
現在春卷不在身邊,趙伯也……趙婠的心猛然一跳,差點喊出聲來。調虎離山,這分明就是調虎離山之計啊!否則,為何趙伯一走,自己就遭了禍事?趙伯會不會有危險?!現在春卷不在她身旁,如果趙伯出了什么意外,她都沒法知道。想到這里,趙婠心里真是急得不行。如果今天的事兒與商業協會有關,那么不單單是她,除了趙伯,必定還有別的人也會遭殃。
看來,果真如西秦的丘七叔所說,商業協會里有些人對自己的存在很有意見,很不滿。或者說,這些人把對爹爹的不滿轉嫁到了自己身上。西秦這是多大一塊肥肉哇!
忽然,緊貼在她心口的玉片跳了一跳。趙婠愣怔,又無奈地一喜,在這種時刻,堵滯了許久的瓶頸居然有了松動的跡象,還真是禍兮福所伏。
溫和真氣在趙婠體內不斷游走,不斷溫潤著她正奇各大經脈,平靜寧和的氣息有效地撫慰著她的憤怒焦躁。天幸這被玉片改造過的真氣無人能探察出來,否則擄走趙婠的人必定能察覺出她的變化。
這人顯然有極佳的輕功,帶著兩個人尚能行走如風,且落地輕巧無聲。趙婠暗自品評,此人真氣修為如何不得而知,但這輕功的法門絕對在八品以上。
他是什么人?擄走自己是受人指使還是他自己為之?又為了什么目的?與商業協會有沒有關系?他準備將自己和孟休戚帶到哪里去?!趙婠閉著眼睛,溫和氣息按《散花心法》在體內一遍遍運轉,腦子仍然閑不下來。
她不時微掀眼皮,試圖從這人的行進路線看出些什么來。那面墻后頭是座花園子,也不知道是誰人的住宅,修得富麗精致。趙婠聽見依依呀呀的唱戲聲,似乎這戶人家正在辦堂會。
這人擄了趙婠和孟休戚,立時橫穿整個花園,專往那黑暗之處走,很快便翻過另一處院墻,沒入一條烏沉的小巷子中。小巷里還蹲伏著十數人,見這人得手,不須多話,有幾人飛身上房,故意將身形顯露于火光之下,四散奔逃,且遠遠看去,這些故布疑陣之人皆似擄了人在身旁。
擄了趙婠孟休戚二人的男子卻在另外數人護送下,極有目的地奔一個方向而去,若遇城衛軍,便分出人手來將城衛軍引開。如此輾轉,趙婠發現,自己居然到了舊皇城附近。
原先大越朝的皇宮外還建有堅固的城墻,戰火毀掉了大部份,東魯皇室只重新修繕建起了如今皇宮的那一段,其余地方棄之不理,尤其是靠近大都東邊近海的幾段。
皇家不理會,靠海吃海的漁民卻覺得這殘破的城墻還可以遮擋一番漲潮時的狂濤怒浪,比以前的小漁村可安全多了。幾十年過去,陸陸續續有漁民把家搬到城墻以內,形成了好幾個村落。這兒便是舊皇城。
趙婠被帶進一個滿是魚腥味的屋里,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豎起耳朵聽動靜。可惜也許還未到安全處,這男子仍然一聲不吭,領路的人并讓他們進屋的漁夫也是緊緊閉著嘴巴。
趙婠聽到似有機關開合之聲,這一行人應是摸著黑進入了有機關把守的某處隱秘所在。她嗅到了潮濕泥土特有的氣息,不由猜測自己也許深入到了地下?
終于,可能是到了目的地,她聽見這擄人的男子重重地喘息了一聲,然后“咚”一聲似乎將某物扔下,但她自己卻被很輕柔地安置在氣味不太好聞,卻還算柔軟的褥子上,身上一暖,似乎還蓋了東西。
趙婠越發狐疑,這男子對自己貌似還不錯?那被無情地扔在地上的人應是孟休戚無疑。怎么回事?
眼前一閃,有了燈光。趙婠不敢睜眼,因為她能感覺到有兩道目光正射在自己身上。片刻,她終于聽見這男子開口說了話,他語氣十足得意,道:“小丫頭,終于逮到你了!”
趙婠一驚,這聲音……容九!她懵了,真想睜開眼看看,擄走自己的人當真會是曾經有同路之緣的容九?
容九扯掉蒙臉的黑巾,抹了把汗,從桌上倒了水,一口氣喝了好幾杯。覺得因真氣消耗過大而煩悶的胸口舒服了些許,這才又晃晃悠悠走到床前,他笑瞇瞇地看著床上的少女,實在忍不住歡喜之情,伸出手去,輕輕地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自言自語道:“為了逮你,本公子可費了好大力氣,被那伙奸商敲去不少東西。小丫頭,看樣子你在西秦可過得不太好,也有人想要你的命呢。本公子心善,帶你離開這虎狼之地,要不然,你躲得過初一,還躲得過十五?”
這是一間建在地下的密室,除了味道難聞些,日常家居用具一應俱全。容九見趙婠臉色蒼白難看,方才捏她臉蛋時亦覺得她肌膚冰涼如水,又知她素來體弱,生怕她就此病倒,便翻出一床新棉被換下那床薄毯,隨手一丟,薄毯被直接扔到地上的孟休戚身上。
他又喃喃道:“本公子可從來沒服侍過人,小丫頭,你可真有福氣。”給趙婠仔仔細細掖好被角,又難耐心癢,用手背輕輕摩挲她的臉頰,雖冰涼卻滑膩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微弱燈光下,趙婠緊閉的眼簾垂下一片小扇子也似的陰影,容九瞧著她小小的鼻頭,小小的嘴,不知不覺竟癡了。
老天爺知道,他天天在賞鸝園只能遠遠地瞟她一眼,有時候看見地上這家伙纏著她不放,他真想跳出去大罵她幾聲。那來東魯的路上,但凡自己癡纏了幾分,她就立起眉毛來趕人,怎地這家伙就能隨隨便便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邊?
容九想到此處,抬腳便在孟休戚身上踹了一腳。卻聽見有人說道:“他可受了重傷,你要踢死了他,咱們怎么離開東魯?”
容九嚇一跳,扭頭去看這說話之人,埋怨道:“木嵐?你啥時候回來的,可嚇死我了!”
木嵐輕輕一笑,揶揄道:“你眼珠子都掉人家臉上去了,還能看到我?”
說著話,他從陰影里走到床邊,一燈如豆,淡淡光華落在他嘴旁的一縷溫和笑意上。他毫不客氣地抓起容九還在揩油的咸豬手,用平靜卻堅定的目光告訴容九該讓讓地方了。容九咬牙與他較了半天的勁,最終還是敗北,狠狠瞪一眼過去,再戀戀不舍地看了看趙婠,悻悻然讓出風水寶地。
這人恭敬地對容九拱拱手,說了聲“公子承讓,木嵐謝過”。他拿起桌上的油燈舉著,仔細端詳趙婠,良久才道:“泰陽,我這小妹子別說你了,甚至遠不如西曇夫人美艷,你怎么偏就惦記上了她?難不成還想著斷魂關的那把沙塵?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