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以為南荒必定處處險惡,抬腳就踩上一條毒蛇,轉身就面對兇獸血盆大口。這是誤解。實際上,在萬獸山與藥王寨數百年的經營下,別說被兩大門派占據的南荒外圍,就連內圍一些地方都可以說得上安全無憂。
之所以有這樣的傳言,很簡單,物以稀為貴。出現在外面的南荒物資越少,做為地頭蛇的萬獸山與藥王寨才能攫取到更多的財富。為了讓人相信南荒非等閑人可來之地,兩大門派采取了很多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譬如定期往南荒邊陲投放豢養的低品級妖獸,用藥粉改變妖獸習性驅使其變得更殘暴更噬血,不定期散布一些獸亂的消息等等。
當然,南荒畢竟還是猛獸和妖獸們的天堂,兩大門派也有望而興嘆之地,云上澤還只是其中之一。它是人類腳步所能到達的最后一處險地,近千年來都沒聽說過有人穿越云上澤前往龍山的更深處。
從南荒邊陲往里走不多遠就可算入了南荒外圍,看見地面植被忽然變得更繁茂更高大,那便到了內圍。內圍將經常出現準妖獸或低品級妖獸,而偶爾出現在外圍的妖獸基本上都是有各種原因的,一般情況下,外圍最多只有準妖獸。
龍山是南荒內圍唯一的山脈,自西北橫亙向東南,蜿蜒綿延如睡龍,險峭高峰數不勝數,其中有四座為人熟知——凌霄峰、萬獸山宗門所在的龍山第三峰萬獸山、藥王寨所在的百草谷以及云上澤所處的大龍山。
凌霄峰位于龍山山脈的東南,整座高峰都被茂密樹林覆蓋,難尋山路。它雖然高、陡、險,卻因kao近外圍,高品級妖獸不太出沒,反而比較安全。站在峰頂向西南方舉目眺望,天邊那座半山腰云遮霧掩的山峰就是大龍山。
凌霄峰的峰頂開闊平坦,地面鋪著大塊青石,建有幾十間屋舍。此處是萬獸山的產業,當年為了讓藥王寨讓步,萬獸山的那代掌門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其實也不為什么,誰讓凌霄峰是整片南荒的最高峰呢?往這兒一站,俯瞰著郁郁南荒,哪怕是最不得志的落拓江湖人,只怕都會產生“把天下踩在腳底、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覺。據說,三百多年前的萬獸山那位掌門,在此峰頂閉關了數月,竟然由九品上晉為大宗師。消息傳出,藥王寨那寨主氣得仰天狂噴血。
凌霄峰頂天生一塊有三層小樓那么高的巨石,石上建有一座六角小亭,紫櫞紫柱并非木材,整座小亭都是用南荒一種妖獸的骨骼建造而成,通體有如紫水晶般剔透,時時折射炫目光華。若有朝彩晚霞,霞光與紫晶亭相映爭輝,若人在亭中,遠遠望去宛如身處祥云瑞靄之中,衣袂輕揚時好似那飄飄欲飛天的仙人。
當年秦燕兩國的大宗師便是在紫晶亭中相會,據說,兩位大宗師言笑晏晏坐在亭中手談一局,全身都被真氣光華籠罩,越發將這紫晶亭渲染得有如仙境。偏偏那日傍晚又有如錦似緞的晚霞湊趣,這二位大宗師在外人眼中,盡數被異彩遮掩住身形,只能偶爾一瞥模糊面容,真有如九天云霄中的神祗一般威嚴神秘。
這日,山風凜烈,天色陰沉,也許是因為此時亭中這一對男女的俊美容光太過出色的緣故,紫晶亭越見光華四溢。它若是能開口說話,定要疑惑問一句,莫非二位乃仙童玉女下凡塵?
二人默然站立良久,忽而,女子幽幽嘆息一聲,開口說道:“暗紅,天下英雄盡聚于大龍山,強者如云,不知我大秦能有幾分勝算?”她側臉看向身旁男子,只覺他神情有異,俯視山下的目光與往日清冷大不相同,隱約有狂態,不禁又問,“你怎么了?”
暗紅垂下眼簾,迅速收斂了失態,對女子溫柔笑道:“寧安,有吳真人坐鎮,你不必太過憂心。”
許是因山風太寒涼,寧安公主的臉色有些發白,面上慢慢浮現苦澀,她凝視著暗紅,聲音發抖地質問:“你為何還不肯叫我一聲瑗兒?你還在怪我?我說過,那人當真是從北燕逃回來的,其所言所行皆親身經歷,絕非污陷!”
暗紅神色索然,道:“她人都死了,何必要污她死后名聲?就算那都是真的,你為何不能將此人先行留住,等我回來再說?”
寧安公主別過臉去,淡淡道:“我是大秦的公主,知道她將斷魂關賣給了燕國,怎能隱匿不報?暗紅,此事無關風月。”
暗紅默然片刻,輕聲問:“是嗎?”
寧安公主緊緊地抿住唇,高高仰起了頭顱。直到暗紅一聲不出,無言轉身離去,她怔怔望向虛空的眼里才有了濕意與哀愁。山風吹拂她的裙裾,她柔弱娉婷的身姿忽然微微搖擺,竟似欲隨風而去。
——我對你之真心有如清風明月,坦蕩無垢,你呢?!
思及自己已然年過雙十,恒京坊間已有流言,多有不堪之語。為了這個人,自己硬生生抗住母親的淚眼攻勢,只想著如長姐一般,嫁給自己所愛的人,無論他是貴是賤。可是這個人,他心若明鏡,卻為何還不肯給自己一個清晰的答復活?反倒與自己越發生份,若即若離,尤其是那件事之后。
寧安公主怨憤地想,難道自己要敗給一個死人?雙目微闔,這一時,她竟生出不如從這凌霄峰跳下去,看那狠心的冤家會不會后悔的惡念!
心念一生,心魔瘋長。她神色恍惚,腳微微前踏,風聲忽起,胳膊被人重重拉住,粗暴的向后猛地一扯,她跌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中。
寧安公主身體一僵,立時掙扎著想從這懷中逃拖。暗紅卻任她捶打任她低聲喝罵,只是緊緊摟抱,死不放手。她身子一軟,終于伏在他肩上哀哀輕泣。
“瑗兒,好瑗兒,都是我不好,讓我的好瑗兒受了委屈。”暗紅的聲音綿柔入骨,卻越發讓寧安公主心酸難抑,哭泣聲不降反升,又令得這人好一番柔情mi語勸哄。
哭過,心頭的陰霾也似散去,寧安公主環抱住暗紅的腰,在心里下了決定,仰頭望著他清美容顏,呢喃道:“回去之后便成親。”你不說,我說!
暗紅似乎不意外她有此言,毫不猶豫點頭:“都聽好瑗兒的話!”垂首見她芙蓉面尤帶淚,櫻唇更艷,他心頭一熱,重重吻下去。寧安公主心滿意足地嘆息,熱烈回應。
在紫晶亭膩了半日,暗紅才想起自己去而復返的原因,對寧安公主道:“瑗兒,萬獸山的白掌門親自前來拜會大宗師,你孔師伯令你去見過白掌門。”
寧安公主嗔怪地剜了他一眼,道:“你這人,方才怎地不說?”
暗紅摟緊她,輕聲道:“見瑗兒一腳踏空,我的心都飛出來了,哪里還記得有事?”又正色道,“瑗兒,無論你我之間發生何事,你需得答應我,絕不可有輕生之念!”在她頰上輕吻一記,滿臉心有余悸,“方才我真是五內俱焚、萬念俱灰,只覺天崩地裂一般。你再不可嚇我!”
寧安公主“哧”一聲笑,眼波流轉,居然極難得地對他做了個鬼臉,吃吃道:“人家才舍不得死呢!”
她明媚的神情如此嬌俏可喜,暗紅不覺愈發神魂顛倒,那什么白掌門又一次被置之腦后,再度與她唇舌纏綿,直到聽見遠處有人呼喊才依依不舍分開。
兩個人皆是暈染雙頰,雖然難為情,心中卻歡暢。跳下大石時,暗紅在寧安公主耳邊輕聲道,晚上我來你房里,有東西要送給你。寧安公主羞不自抑,狠狠地擰了他一記,他還未喊痛,她自己卻先后悔不該下重手。
秦山派掌門大宗師吳真人早就孤身入了大龍山,在山上轉了一圈才回到凌霄峰與在此小住的師弟靳真人會合。萬獸山白掌門聽說大宗師到了,自然要趕來拜會。雖然二人以前平輩論交,但如今人家已是這世間真正的巔峰強者,白掌門面對吳真人的態度自然有了改變,雖細微,卻能讓吳真人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尊敬。
目送暗紅回了他的住處,寧安公主方步入獸王大殿,白掌門正與吳真人言笑頗歡。大宗師與地主分坐左右,鶴發童顏的靳真人陪坐一旁,在場的還有秦山派掌門大弟子孔真人以及萬獸山毛長老。
寧安公主這是第一次見到師祖,心中暗道,師祖已八十開外,看上去卻如六十許人一般,莫非武道練至極致,還能延年駐顏不成?
她在那兒發呆,靳真人捋須笑道:“這妮子,還不給你師祖爺爺磕頭?”靳真人當年親自給清平公主摸骨,后來又被清平請下山給寧安摸骨,與這姐妹倆緣份不淺。他也甚是喜愛這兩個后輩,云游到恒京總會記著去瞧瞧她們。寧安公主與他老人家是極熟的。
吳真人乃國師身份,又是寧安公主正經的師祖,她不敢怠慢,急忙跪在蒲團上叩拜。吳真人微笑著點頭,把她招到身前,和言細語詢問她修為,又略作了些指點。寧安公主只覺得這師祖最和藹不過,一點也沒有大宗師的架子。
又閑話兩句,吳真人讓寧安與白掌門行了禮,謝過款待之誼。白掌門聽吳真人道,這位少女乃大秦公主,瞧在吳真人面上也很是客氣夸贊了幾句。寧安又給師叔祖、師伯以及萬獸山的毛長老行了禮,剛要站到一旁,吳真人卻讓她坐到自己身邊,足見其對寧安的喜愛之情。
白掌門此番上山,專程拜會大宗師是其一,另外便是想探探大宗師的口風,聽聽他老人家對那些不知從什么犄角旮旯冒出來的江湖秘門和異人耆老有什么看法。
吳真人那是老成了精的人物,自然含糊幾句便岔開。但是萬獸山的毛長老突然暴料,稱昨天接到駐守在平安村的葛長老飛羽傳書,說是有位自稱湖主的神秘人物也奔大龍山而去,這神秘人物所乘坐的是一輛古怪樓車,而拉車的竟好像是先古時期的異種兇獸暴風彪!
事情得從萬獸山外門弟子萬同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