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丹心,是為碧丹殿。這座建筑整體偏赤,當中夾以紫和黃。雖不如元英殿莊嚴肅穆,卻格外有一種堂皇貴氣。在一國之君心里,大抵希望滿堂的臣子都有一腔報國熱血、一顆耿耿丹心。臣子們只對皇帝俯首貼耳,他們之間可以有一些利益爭端,但所有的一切都應該、也必須盡在皇帝的一手掌控之中。
然則,大秦建國四十年以來,從未曾在朝堂上出現過的一種人誕生了。
權臣。
這種人為皇帝所忌憚,卻又不得不倚重。這種人身旁圍繞著一大批共進退的伙伴、下屬、利益共同者。他們不再為皇帝的心愿,而是因自己的目標而奮斗。當這種目標與皇帝的愿望相符時,皇帝會為自己的政令暢通、一呼百諾而欣慰。
但是,當他們與皇帝背道而馳,當他們對皇帝的命令陽奉陰違、欺瞞哄騙,當他們逐漸將皇權架空,當皇帝發現朝堂上肯好好聽自己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但凡是個有心氣的君主只怕都將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飲其血、揚其骨。
譬如亡越末代皇帝時期的丞相甄斕和內廷大太監魏忠仁。這二位是不折不扣的權臣,也是人盡皆知的奸臣。
權臣不一定是奸臣,在大越朝六百多年的歷史上,也曾經出現過權傾朝野的臣子。他們是權臣,卻為了大越朝的興盛而鞠躬盡瘁,當中更有人被稱為中興之臣。
權臣的下場也很難作定論。或者凌駕于皇權之上,將皇帝視作傀儡,榮華一世;也許在皇帝的精心謀劃中死于非命。這世上永遠不缺保皇黨,尤其是當權臣與皇帝喝反調時,總有赤膽忠心的臣子跳將出來。
那么,此時出現在碧丹殿的這位權臣,她的未來是什么?哦,對了,這還是位前無古人、也不知還會不會有來者的女權臣。
當然,此時的皇帝并不認為朝堂上出現了足以和自己一別苗頭的臣子。[wzdff貼吧團]方才殿外那大群人圍著趙婠,他也只認為是這數日之事造成的后果,以及,眾人都知道了趙婠乃清平公主的女兒。
皇帝體恤,在大朝會上總有座位賜予幾位重臣。除了內閣三位輔政大臣與六部尚書,宜王與清平公主同樣有座。皇帝看向趙婠,親切笑道:“護國公,瞧你這憊懶樣兒,真是半分長進也沒有!也罷,你小孩子家家的總是貪睡,朕也給你個座兒,好生歪著養神罷。”
趙婠出列躬身行禮,笑吟吟道:“陛下厚賜,趙婠不敢推拒。您可真是太好了!”
宮人搬來高背椅放在清平公主身旁,落座之前見清平公主看向自己,趙婠友善地對她笑笑。卻不等她有所反應,趙婠隨即斂眉垂目,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當真是打起了小盹。
趙婠不是第一次上朝,以往也是這副迷迷怔怔的模樣,她對朝中之事從來不發表意見。哪怕殿上眾臣吵翻了天,她也不會撩開眼皮來瞧上一瞧。因而她這副作態,皇帝和眾臣都是熟悉的,唯有清平公主滿心苦澀。
過不多久,皇帝很敏銳地發現了議事有異樣。殿上眾臣一團和氣,幾乎沒有爭端。便是有些許意見不同,也能飛快地達成一致,根本不用他這個萬年調解人費心思。就連往日最為不和的數名臣子,今日朝議亦是彬彬有禮,你謙我讓。
可是,這么和諧的景象卻讓皇帝不安,他不知不覺前傾身體,私心里很盼望有人能打破這種局面。臣子之間沒有矛盾爭議,何來展示帝王一言九鼎的威嚴?
大朝會先行討論的事宜由易至難,先把容易解決的問題處理好,再來費神議論難點重點。今日最重要者有二,一則為恒京這數日來連番動蕩,光憑恒京令衙門那些人,很難壓服桀驁不馴、又有武道修為在身的江湖人;二來則是為了皇帝五十歲千秋大壽宴之事該如何安排。[wzdff貼吧團]
終于有了爭吵,皇帝私心甚喜。這種爭吵如同以往,出現在翌德親王嬴昭與端親王嬴顯兩方朝臣之間,并未有向來也只看戲的臣子參與。
兩方人馬你來我往,攻擊者稱恒京令原人輝狀元郎虛有其名,根本不能勝任天子腳下一方都市的治理工作;防守者反駁,因某種原因才造成江湖人在恒京泛濫,并非恒京令無能。
爭得不可開交時,忽然有人說道:“陳大人此言,莫非在責怪護國公大人不該將鎮國神器送至大秦?若無鎮國神器,自然不會引來那許多江湖武人覬覦。”
正滔滔不絕、據理力爭的陳大人脖子一僵,卻見武將中走出一人,乃定遠國公嬴鑠,正兇神惡煞地瞪著自己。陳大人一梗脖子道:“本官從未曾如此說過,定遠公切莫牽強附會,以免護國公大人誤會。”
嬴鑠譏笑道:“往常你拐彎抹角說話,咱們這些大老粗總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可今天這事兒不一般,任你說得再隱晦,咱心里也一清二楚。你分明就在指責鎮國神器不該落戶大秦,合著咱們大秦就不能兵鋒所指,一統天下?”
嬴鑠這么一說,武將堆里便射出數十道不懷好意的目光,不住在陳大人微佝的瘦弱身板上掃來掃去,似乎在琢磨往哪兒下手更合適。笑話!好不容易有了個明正言順逐鹿天下的機會,武將們怎能放過?誰敢攔著,誰就欠揍!
陳大人急忙雙膝跪地,向皇帝磕頭稟道:“陛下,臣絕無此意,望陛下明察。”而后又大拍馬屁,說皇帝如此英明神武,是理所當然的天下共主什么的。
嬴鑠鄙夷道:“酸儒,就只會溜須拍馬!”
皇帝瞪了嬴鑠一眼,對陳大人笑道:“好了,陳卿家,朕知你意思,你且起來說話。”
陳大人抹抹汗,被嬴鑠這么一打岔,他方才的話盡數都被憋回肚子里,還害怕地偷偷看了趙婠一眼。心道好玄,要真被這個出了名混不吝的大老粗把事情給攀扯到護國公身上,自己這條小命只怕要使大點勁才捂得住。
議來議去,這恒京令是否勝任之事仍然沒有下文。接二連三有朝臣跳出來抨擊恒京令,扯來扯去,最后竟然扯到恒京令原人輝當初乃士子領袖之一,在春試揭弊驗卷一事中干了點不地道的事兒,此人書性堪慮云云。
御史臺有兩位積年御史更是直接彈劾原人輝的兄弟有仗勢欺行霸市之舉,其證據證人皆確鑿無疑。原人輝雖是恒京縣令,畢竟只是七書官兒,還沒有上朝議政的資格。倒是原家有位二書大員正在朝上,聞聽彈劾趕緊出班請罪,卻并不辯解。
皇帝知道恒京令乃端王一派中堅,他心里原本已有計較,然而上殿之前所見以及方才議事時的四平八穩,卻令他忽然心生不小的抵觸。他改了主意,決定暫時不將端王徹底打下去。
皇帝便說道,恒京令教弟不嚴,雖有錯,畢竟是家事。恒京一城諸事繁蕪,難免有力所未及之處,只要將有罪之人嚴懲便是,不應延禍恒京令本人。再者,恒京令也曾稟明,如今因江湖人引起的爭斗事項越來越少,也有不少武人成群結伴地離開了恒京。
見皇帝護著恒京令,朝堂上安靜下來。皇帝見沒有臣子提出異議,心里很是高興。
接下來討論千秋宴該如何安排。皇帝崇簡厭繁,不喜奢糜浪費,宮中宴席也很少舉行。往年生辰都只是一家子并幾位重臣坐在一會兒吃頓飯,并沒有大肆慶賀。
但這一年不同,雖說發生了許多令皇帝不快之事,畢竟有鎮國神器落在恒京端陽那日眾人可都看見了的,越樂手中武器分明就是鎮國神器。再者又有大瑞慶云現于皇陵,這都是十分之吉慶的兆頭。
皇帝一如往年推拒壽禮,不過朝臣們都發現陛下推拒的勁頭并不很大,似乎有些意動,便數次三番勸解。說道今年乃陛下五十整壽,理當大操大辦一番。最后皇帝卻不過眾臣拳拳情意,終于點頭答應,
其實,欽天監早就擇定了最好的日期,乃八月初六。禮部早就擬了祝壽單子寫成奏折送上御前。另外兵部也早就報告說,今年不妨辦個大操演,以雄壯軍威為陛下賀壽。
皇帝當殿盡數都允了諸位大人之請,又讓眾臣推舉能吏操辦壽宴。這可是優差,并且沒有多大的風險。宣文帝雖然是第一次辦壽宴,大秦前任兩位皇帝卻都辦過整壽,有固定的禮儀規程可遵循。
宜王笑道,陛下是大秦的陛下,卻也是嬴氏族人的家長。族人們拿著陛下內庫里的銀錢過活,此次壽宴,不妨讓大家多出些力氣,也是族人們的一片心意。
皇帝聽了頗為意動,點頭贊好,又問宜王可有合適人選。宜王舉薦靖親王嬴晰為主事人,另外派了兩位宗室兩位駙馬協辦,分別署理不同的事務。當中便有寧安公主駙馬嬴暗袖。
皇帝只考慮了片刻,見清平公主面帶笑容,終究不忍讓她難受失望,便允了。若當庭駁了寧安公主駙馬不予參與理事,等于是給了此時正在朝上的清平公主沒臉。再者說了,暗袖以前還是趙婠家的大管家呢。
宜王所薦五人此時都在殿上,齊齊出班領旨。千秋宴的事兒就這么定下來。時間尚有兩個多月,但要準備的事體多,夠忙活的了。
暗袖給趙婠遞去一個感激眼神,他知道要入軍職并不容易,但若是能把皇帝的千秋宴辦好了,到時候論功行賞,自己這個協辦人之一必然會得到不輕的獎賞。這是一條很輕快的晉身之路。
清平公主只以為是寧安公主向宜王請托,心里略有些不悅。心道,這孩子,要讓駙馬出仕為何不來對長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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