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明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奔三的人了，作為醫生他盡職盡責、沉著冷靜，經手的病人罕有失誤，川省不少其他地方的人奔著名頭來錦城掛他的號。
作為晚輩他知書達理、進退有度，不僅父母十分滿意，那些叔叔阿姨輩的也有不少希望自家孩子能和他一樣懂事。
作為朋友他成熟穩重、見識過人，大家都把他當做主心骨和領頭人，無論什么事都愿意聽聽他的意見。
可是今天怎么了？
只是個冒冒失失的小姑娘而已，他就有些亂了方寸。
低頭看了看手表，三點剛過。
現在他本該是和那些專家教授一起，在杭城的幾個醫療試點單位觀摩交流的，而不是載著一個六神無主的女孩穿行在這個南方都市的街道上。
哪怕是面對最繁雜的手術、最難纏的患者他都沒有這么情緒化過，外科醫生講求的是手穩心更穩，而不是就這么輕易被帶跑了思路。
明明在餐廳的時候就有機會抽身的，為什么要做后面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實在是想不通。
過了東德立交車子便漸漸多起來，蘇啟明降低了車速，分神看了一眼身邊的姑娘。
她沒有表情的時候眉毛略微有些向下塌，看上去愁愁的。
那句歌詞怎么唱來著？“你嘴角向下的時候很美”，他現在有點懂了。
明明是略顯愁容的樣子，怎么就莫名的那么好看，讓人心生憐愛。
她之前哭的時候，連他都有些傷心了。
蘇啟明穩了穩心神，自嘲著搖了搖頭。
或許是有些水土不服吧，凈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其實顧南佳注意到對方剛才在看她，但她沒回看。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哪怕是再不理智，也該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分開了，而不是理所應當地讓他載她回家去。
自己的住處除了劉沛和父母，還沒有告訴過其他人。
之前光顧著生氣了，午飯一口也沒吃，現在倒是有點餓了。
一定是因為大腦缺乏養分才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情來。
但她又沒辦法說，已經很麻煩別人了，實在是沒理由再多生變故。
“你需不需要給單位請個假？已經三點了。”
顧南佳聽到蘇啟明在問她。
她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不用了，下午本來就休息。”
“哦。”
氣氛又沉默了下來，蘇啟明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過了片刻，顧南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
“下午的峰會兩點半就開始了吧？你要是有事，把我放在路邊就好了。”
“沒關系，反正已經遲了，就干脆不去了。”
“今天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不知道要怎么感謝你才好。”
她沒好意思看他，只好盡量讓語氣顯得誠懇一些。
“你要是真的想謝我，陪我吃個飯吧，有點餓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心里狠狠擰了一下，眼神都有些飄忽不定。
就這樣吧，就像那些電視劇里一樣。
吃個飯，聊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然后把她送回家，互道一聲再會。
僅此一次，誰都沒有必要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就當是江南煙雨中的一場夢。
明天就做回他循規蹈矩的蘇醫生，當做誰也沒有來過。
以后再遇到類似的事情，說什么也不能讓自己摻和進來了。
今天已經干了太多和自己不搭調的事情，從在酒店和這個姑娘搭話開始，一切都偏離了他原本的生活。
顧南佳心里默然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她不太想聽到這個預料之中的提議。
這讓她覺得他和那些隨便找個借口搭訕的男人沒什么兩樣，讓人心里不舒服。
捏了捏衣角，開口道：“好，城市陽臺那邊有一家不錯的杭幫菜，離會場也近，你吃得慣甜口吧？”
“還可以，我不挑。”
蘇啟明打開轉向燈，回頭看了女孩一眼，顧南佳沒理他，把頭偏向窗外去。
看吧，一切都和自己預想的一樣，又將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兜兜轉轉了半天，最終又回到錢塘江邊上來。
她說的地方在市民廣場負一層，不太好找，繞來繞去的。
“你好，給我們找個安靜點的位置。”
蘇啟明推開店門，這家店裝潢蠻有杭城風格的，燈光偏暗，顯得寧靜。
不是吃飯的點，整個店里只有兩三桌客人。
服務員給兩人倒上茶水，主動將皮質的菜單放在顧南佳面前。
她剛想把菜單推給他，他卻先一步按在了菜單上，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點吧，我也不懂。”他故意讓語氣輕浮些。
顧南佳點點頭，翻開菜單。
本來就有些餓了，圖片又做得精致，雖然都是些常見的菜品，但還是讓人食欲大增。
“一份東坡肉、一份龍井蝦仁、一份八寶豆腐，再來一份菌湯，加兩份米飯，謝謝。”
顧南佳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拿起茶水喝了兩口。
蘇啟明全程笑瞇瞇的，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問道：“怎么了？”
“沒事，我只是聽說杭城最有名的是西湖醋魚，你卻看都沒看一眼。”
“那東西你吃不慣的，不要被旅游攻略騙了，好多本地人都吃不慣。”
看到對方笑意更濃了，顧南佳突然覺得自己話有點多，便閉了嘴。
她從包里翻出手機重新打開，直接無視了屏幕上十來個未接電話，把劉沛的號碼丟進黑名單里。
微信里全是劉沛的責問和道歉，挺好笑的，順手就把微信也拉黑了。
沒什么話題，上菜前的空檔期顯得有些冷場。
她抬頭看了眼同樣在低頭滑動手機的蘇啟明，突然有點恍惚。
上次和劉沛一起出來吃飯是什么時候？
一個月前？還是一個半月前？記不清了。
她伸了個懶腰，微笑著問：“要喝點酒嗎？”
他有些錯愕地看著她，反問道：“你沒事吧？”
“喝嗎？”她又問了一次。
蘇啟明正了正身子，將手機收起來，“我還要開車。”
“從這里到酒店步行只要十分鐘。”
“我的意思是還要送你回家。”語氣里帶上了笑意。
“和你沒什么關系吧...”顧南佳把頭埋下去，看不到表情，“...我們才認識了幾個小時而已。”
蘇啟明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是了，明明才認識了幾個小時，自己未免也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吧？
“好吧。”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少喝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