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芬走后，張永梅一邊兒給瘋奶奶擦手擦臉一邊好氣又好笑的說道：“大哥大嫂是瘋了吧，自家的事兒讓咱們幾家花錢，憑啥啊？他當咱們幾家都是傻子呢吧。”

鞠文啟貼墻坐著抽煙，微微蹙著眉頭聞言也不言語，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鞠靈一看他這樣就知道他又開始瞎琢磨了。

“爸，你想啥呢？”鞠靈試探著問道。

鞠文啟把煙屁股扔腳邊兒的圪囊堆兒里，嘆著氣還挺悵惘的說道：“大哥大嫂心思雖然歪，但是想修整祖墳的這個事兒倒是挺好的。咱家現在日子也過好了，不能忘本，我尋思...”

“你尋思什么你尋思？你什么都不能尋思！”不愧是老夫老妻，他還沒說完張永梅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厲聲打斷道：“忘本？我問你鞠老三，咱家能有今天都虧了誰？是躺在祖墳里面的哪一位幫了你給你送的錢？你就是瞅著人趙木匠給祖墳圍了一圈刺滾兒心里癢癢，也想圍一圈兒是不是？”

一下子戳中鞠文啟的心思，鞠文啟窘迫的不行，余光掃鞠靈一眼，那意思是提醒張永梅在姑娘面前給他點兒面子。

張永梅被他氣夠嗆。

鞠文啟以前跟她提過這事兒，說趙木匠給祖墳圍一圈刺滾兒后媳婦兒就給他生了個兒子，都是祖宗保佑的。

趙木匠今年都五十多了，媳婦兒也四十好幾，這么老大的歲數生孩子老命差點兒折騰沒，孩子生出來也病病歪歪三天好兩天孬的不知道折騰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張永梅也沒覺得他們家得了這個兒子是多大的喜事兒，偏鞠文啟心里始終惦記這事兒。

他倒是沒往生孩子方面想，畢竟他跟張永梅年紀大了身體也都不咋好，真要再有孩子那就是給三個姑娘添負擔，這一點他還拎得清。他就想讓自己家更好，讓別人都羨慕他鞠老三。

可這日子過不過的好跟修不修祖墳有什么關系？趙木匠家祖墳在荒山上，老有放牛放羊的過去踩踏，他這才花錢買刺滾把祖墳圍上才沒有人和牲口去踩他家祖墳。

鞠家的祖墳在鞠文林家的山坡地里，周圍都是莊稼地，不管什么時候牲口都不敢隨便踏進去根本沒有圍刺滾兒的必要！

當時鞠文啟跟張永梅提這事兒的時候她就罵過他一回，說他瞎嘚瑟，家里日子剛好過一點兒就嫌兜里的錢燙手恨不能往外邊撒，為了自己個兒面子啥事都敢想敢做。

消停一段時間，張永梅還尋思鞠文啟沒這個心思了呢，原來不是死心，是一直在找機會呢。

“你別給我擰眉弄眼兒，不好使，讓小不點兒來評評理，有你這樣不好好過日子瞎折騰的么？給祖墳圍一圈刺滾你躺炕上就能飄來錢了？屯子里的人見著你就跟見著皇上似的了？你咋這么美呢你！”張永梅被氣的紅了眼，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鞠靈忙起來安撫她，安撫完又轉頭對鞠文啟道：“爸，我就問你一句，你的面子比咱一家人的日子還重要唄？”

“你們這是干啥啊？我就隨口說一句，你們咋這么多話呢”，鞠文啟還挺委屈的說道。

“爸，以前你可不這樣”，鞠靈嘆口氣挺無奈的說道：“以前為咱一家人能把日子過下去你能低聲下氣的挨家借錢，現在不用你出去借錢，你就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行么干嘛非得整這些沒用的讓人家奉承你不可？”

鞠老三不是傻子，別人對他是真心是假意他自己不知道么？他肯定知道！

既然知道為啥還這么在乎別人怎么說怎么看呢？為啥還非得自己有五分要表現出八分來充大呢？鞠靈始終想不明白這一點兒。

大概是姑娘的話太戳他心窩子，鞠老三紅了眼眶。

他轉開眼去又抽出一支煙來塞進嘴里，嘶啞又含糊的說道：“被說怕了。”

就這四個字，鞠靈想了整整一個晚上。

不怕窮不怕苦，怕的是被說，怪不得有個成語叫“人言可畏”呢。

以前鞠靈甚至包括她的兩個姐姐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問題，覺得鞠文啟歲數越大越糊涂越好面子越愛整事兒，卻從沒有認認真真的想過她們的父親為什么會這樣。

當年，鞠文啟和張永梅寧愿被罰也要生下鞠靈，就是想有個兒子。為啥他們對兒子這么執著？因為沒有兒子會被人瞧不起！都說養兒防老，沒有誰說養女防老的，所以大家都覺得沒有兒子的人家沒有指望，好欺負。

那時候鞠文啟走大道上都有人跟他說趁著年輕趕緊再生，省的老了沒人伺候。

如果那時候家里條件再好一點，張永梅的身體也沒有那么糟糕，那他們會不會再要一胎？如果第四胎還是姑娘，他們又會怎么辦？如果是個兒子，他們的日子又會過成什么樣？

這不是鞠靈的疑惑，是一直盤亙在鞠文啟心頭的疑惑。被人指指點點多少年，被人瞧不起多少年，即便現在日子越過越好，他偶爾想到過去還會驚出一身冷汗。

那種不過是在大道上正常走路路邊的人家都嚇的趕緊關門生怕他走進去借錢的感受，那種去到誰家都被不錯眼的盯著防著就怕他偷東西的感受，鞠靈不懂，鞠家的三個姑娘都不懂，可那就是一直縈繞在鞠文啟心頭永遠也沒有辦法遺忘的記憶。

現在三個姑娘都大了，日子也越過越好，屯子里曾經明里暗里譏諷他嘲笑他的人都樂顛顛的巴結他逢迎他，他知道那都是假的，可他就是開心，就是想看這些人明明心里不愿意面上還對他笑嘻嘻的模樣。

家里人都覺得他是好面子才瞎折騰的，沒錯，他就是好面子，如果足夠有面子就不會被人說，那他就愿意為了面子瞎折騰。

大概想明白鞠文啟為什么這么折騰后，鞠靈給鞠靜和鞠敏都打了電話，跟她們商量該怎么解開親爸的心結。

鞠靜的回復爽快又直接，她道：“罵一頓試試，罵不醒就罵兩頓，讓他知道他不是在折騰別人，是在折騰自己家人。掙面子也不是這么掙的，這么些年咱媽也沒少被人說被人瞧不起也頂著磕磣挨家挨戶的借過錢咱媽怎么就不瞎折騰呢？就他毛病多，我看他就是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