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歡

第102章 新伴讀

這個傅寧常來傅家打秋風,姚氏又記性好,自然是認得他的。

這么一個落魄寒酸的人給她兒子做伴讀,她心里自然是千分萬分的別扭,可這是傅琨親自發的話,她也不敢多說什么,至于對傅寧如何禮遇,自然是不可能的,就隨他去好了。

傅淵見管事不回話,也不再追問:“把他領去花廳,我自去見他。”

念什么書,跟過哪些先生,考較考較傅寧的學問,姚氏也不懂,總是傅淵要去問的。

傅淵去了花廳,見到侍女們也很懂事,已經先上了清茶,不曾怠慢了客人。

傅淵第一次見傅寧,自然對于傅寧來說不是。

傅寧恭敬地站起身來,向他揖了揖:

“傅東閣。”

傅淵見他雖家境貧寒,收拾地卻極為整潔,穿著士子襕衫,鞋襪也很得體,不由就寬了兩分心。

“坐吧。”

傅寧復又坐下,一張年輕俊秀的臉上一對眼睛熠熠閃光,神采飛揚,絲毫不見往日怯懦自卑,若是姚氏身邊的人見了怕還要認他不出。

從前那個束手束腳畏首畏尾的少年突然間就有了如此坦然風度。

傅淵便循例考較了他詞賦、經義,傅寧口齒清晰,答得極為流暢。

傅淵面上的冷色也逐漸緩了,到底是傅琨親自點名的人,目前看來確實不錯。

“你家住城外,每日往來可覺得疲累?”

傅寧含著淡笑恭敬道:“晚輩家中有一寡母,身體有恙,前幾日接進城來醫治,晚輩每日照料她老人家,城外家中,只能暫時空置了。”

傅淵道:“醫治之事,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決的,你若有意,可暫住府上。”

傅寧聞言,起身長揖,感激道:“多謝傅東閣美意,只是寡母眼盲,每日離不得人,孝道不可廢,不過每日早些起身晚些歸家罷了,請您放心,晚輩定不辜負傅相公和您的提拔,在敦促六郎學業之事上不敢有一絲馬虎懈怠。”

傅淵見他如此有禮貌,又是一片孝心,不由對他高看了兩分,何況面對他的人,尚且能這般不卑不亢,說話有條分明,當真是不易了。

他卻不知道,此時傅寧收攏的手中已盡是冷汗。

“如此我也不難為于你,你若有難處,盡可以向府里說明,我弟弟年幼愛胡鬧,你且多盯著他些。”傅淵頓了頓,“你年紀如此輕就有此番氣度,必然是有大造化的。”

傅淵說話一向都不喜歡說太滿,也并不細說日后他們父子會提拔傅寧,卻也見他人品優秀,忍不住想提點一兩句。

傅寧微微淡笑,依然恭敬:“造化卻不敢說,若得機會做了天子門生,也是為天下所驅使,此乃大義,晚輩心有所向,卻不敢過分強求。”

既不刻意追求功名,卻也滿懷誠心。

這氣概,倒是不似外頭那些學子般虛浮。

傅淵頷首,“我還有事,你且自便吧,此后你要長伴六哥兒左右,家里地方大,一會兒跟著侍女走動走動認認路。”

依傅淵的性子,他是素來不會對個外人說這樣叮嚀的話的。

知道他的人都該明白,這傅寧是入了他眼了。

傅寧卻只當不知,依然垂首說:“如此就有勞府中諸位了。”

傅淵出了門才向左右道:“爹爹這個人尋地很好,以后六郎身邊有他一個就足矣,若大夫人問起,就說是我的話。”

傅淵知道姚氏心底是有幾分勢利的,近來又因為兒女事不順,見天地往外冒酸水,說不定會拿著個他們父子挑來的伴讀做筏。

下人們應了,一個老管家模樣的在門口聽了風,揮走了旁人,轉而自己進門,對傅寧的態度又恭敬了幾分:

“郎君可想走走?還是再坐坐?”

傅寧心里不齒這些下等豬狗見風使舵,這老丈他從前也見過幾次,是傅淵身邊的老人了,可哪一回不是在他面前趾高氣揚地錯身而過。

不過是傅淵身邊一條老狗罷了。

可任憑心里邪火滔天地燒,可他面上卻竟依然是一派眉目平和的儒雅:

“多謝,有勞老伯了,您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何不差使些年輕的?”

說著一只手要去扶秦老管事。

老秦只覺得手里被塞進來一件硬硬的物什,低頭一瞧,是塊干凈的碎銀子。

他心里一樂,瞧不出這位倒是個會來事的。

怎么族里那一幫子窮鬼中還出了這么個好筍?確實不容易。

他怎么以前沒發現?

老秦揣了那銀子,笑道:“郎君折煞我這老頭子了,為您帶個路,還是應當的。”

傅寧笑道:“老伯客氣了,我不是什么郎君,在家中阿娘常喚我阿寧,您若不嫌棄,請也這么稱呼吧,可莫要再叫郎君折煞了我。”

老秦想了想,便道:“寧大郎,你待我老頭子如此客氣,我也不跟你繞話,這府里府外,我老兒還是能說一嘴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自來問我便是。”

他嘆了口氣,“相公和三郎事忙,常有顧不過來的時候,六郎性子又倔強,對先生一個不合意,就在房里撕書玩,每回都得大夫人親自管教,你往后,可避著他那性子……”

傅寧聽得連連點頭,邊扶著老秦往屋外走,還提醒他注意些門檻。

老秦心里倒是熨帖了,這卻是個懂事的,相公選的伴讀,當真不錯。

傅寧的眼神黯了黯,心下哪能不知,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世道,你要做個高潔的君子,也得要那阿堵物來支撐。

若問他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傅寧心里想起了自己的伯樂,那位和樂樓的胡先生。

從那日胡先生接濟了他年貨開始,就真的將他像子侄一般帶在身邊歷事,短短兩個月,帶他出入東京各大酒樓場所,帶他見識各色富貴人物,教他說話做事,教他改了那一身窮酸習氣。

最難的,就是文人們最看重的那份清雅氣度,一舉手一抬足,他從個寒酸貧家子,能到如今這般應付傅淵依然面不改色,不知是叫胡先生發了多少回脾氣才學來的。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