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養肥的誘餌
周毓白在她無所顧忌向自己傾吐愛意的那一刻,其實就明白這一點了。
那時候沒娶她的時候,躺在床上他會想,看吧,其實他多自私,他留住她,是因為知道錯過她,他這一生,怕是永遠要孤身一人行走了,哪怕老了以后妻妾相伴,兒女成群,他卻會遺憾沒有得到過無條件的愛和永遠熱切的支持。
所以為她,做再多都是不夠的。
傅念君心中也在想,是啊,她又何嘗需要做那樣的選擇題呢,天下蒼生和她更沒有關系,她只要他平安。
傅念君靠在周毓白的肩頭,聲音也有些甕聲甕氣,問道:
“七郎,假如你有一個親哥哥爭氣些,沒有張淑妃、徐德妃,官家他也更厲害強干些,你是不是……就不想當那個皇帝了?”
周毓白覺得她是多此一問,說道:“那便是自然的,清閑的生活不好么?不過……”
他笑了笑:
“若是你設定的前提成立,我大概從小時候開始,便就養成了個閑散性子吧,那你可還會中意我?”
傅念君心想,這倒不假,如果他有健康幸福的家庭,便不會在六七歲時就那樣懂事,摔下馬來有娘親來抱,有爹爹來哄,養得嬌氣些,不需要逼自己成長堅強,他依然聰明靈秀,依然風采卓然,可卻不會學著如今的謀算和隱忍了吧。
想到這個傅念君忍不住眼眶就是一酸,但是她晃了晃他的手:
“我們的孩子會那樣的!”
傅念君調皮地笑了笑,“再說,我瞧中的是七郎世無其二的俊朗皮囊,哪里是看你內心了。”
她膚淺地理直氣壯。
周毓白微微地笑,卻是難得地也湊趣了一句:
“真巧,我也是。”
傅念君皺皺鼻子,心底里突然冒出一個苗頭。
是兩人剛剛的談話給了她一些靈感。
如果周毓白有選擇,皇位對他就一定那么重要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并不是人人都有那樣的野心,何況大宋的皇位比前代都要難做,權力太受限制。
所以……
“七郎。”周毓白聽見她突然喃喃說道:“我從前可能走入了一個很大的誤區,前世的時候,殺我的人是齊昭若,而即位的圣上……我是說你三哥崇王,他們全家,包括那時的我,也都全部受牽連死于齊昭若之手,可是他卻被黃雀在后,死于幕后之人手上……”
而且下一個就是你淮王殿下。
當然這一句她沒有說,怕周毓白膈應。
“彼時皇室已凋零無幾,肅王府被抄家貶做庶人,齊王夫妻又早被滕王給……”
給發瘋的滕王提刀砍了。
幾個皇子,無一善終,所以最后的新皇一定是出于宗室。
所以之前傅念君便把猜忌放在宗室那幾個子弟身上,太祖皇帝之后周云霰,秦王周輔之后周云詹、周云禾。
“可如果其實對方的最終目標不是為皇位呢?”
她這樣一句話,是問周毓白,也是問自己。
世人都像她一樣理所當然地都將皇位視作最終勝利者所一定要奪取的寶貝。
所有的流血和廝殺都是為了這個高不可攀的位置和他背后的權力。
可是細細一想,這何嘗不是他們俗人庸人的想當然?
傅念君今日才覺如醍醐灌頂。
她犯了和那時候的周紹敏一樣的錯誤。
周紹敏是個武夫,他根本沒有他父親的心思和智計,他的想法很簡單,誰最后登上了皇位誰就是最后的勝利者。
順理成章,誰登上了皇位誰就是當年害他爹的兇手。
但焉知這不過是聰明人的一個障眼法罷了。
皇位并非是最終的勝利果實,這個道理很容易想明白,今日周毓白點破,傅念君才恍然大悟,她自己這么久以來的身在局中,竟是到了今天才想明白。
因為她不是皇子,不是有資格靠近那個位置的人,所以就不知道那條布滿荊棘的路上有什么。
皇位就像個巨大的誘餌,引誘著人不斷為了它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更引誘著周紹敏那樣的人將他的恨意全部發泄在皇位上坐著的那個人。
其實最后看似勝利者的崇王,可能不過是人養肥的誘餌。
最后死在周紹敏那匹惡狼的齒下。
然后真正的獵人才會出現,一箭將惡狼除去,贏得功成名就。
傅念君如今已是皇家的媳婦,自然了解更多的周家人,崇王夫婦在宮里無疑是最透明的一對,他們若真有那本事奪位爭儲,她和周毓白怎么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而更深一層,再仔細想想,在慘烈的爭儲過程中,最先倒下的肅王府,除了肅王被幽禁,肅王妃和周紹雍卻是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不可能的人,卻往往是最可能的人。
用失敗做掩護,誰會想到早已倒臺了的肅王府中,卻是藏著最后的勝利者呢?
何況若周紹雍如果真是周云詹的親弟弟,他又何必去做那個皇帝。
屆時太宗皇帝一脈死絕了,他們大仇得到,而肅王也身敗名裂,周昭在天之靈也就可以瞑目了。
世上還有他們兄弟兩個做不到的事情嗎?
誅殺周紹敏一眾叛黨后,此等功績,便是放在哪里都無法讓言官說話,宗室入繼,如果是周云詹登基,周紹雍甚至可以入朝為宦,因為他已經是庶民白身,再不是無實權只能掛空名的宗室了!
太祖開國之時并不是沒有過先例,秦王周輔早年便拜過一陣子丞相,大小事決斷殺伐,只是后來太宗繼位,周輔耿直,只尊長兄,不敬二哥,太宗皇帝這才漸漸完善了這些限制宗室的法令,再加上文人治國,周輔的權力便被一點點順理成章地卸下了。
當然也是因為這些削弱親王宗室的法令,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太宗皇帝的兒子當今圣上如今權力受限、孤立無援的境地。
畢竟古話“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并不是虛言。
這就是剛才周毓白同傅念君說的皇權分割的問題。
任何事情都很難有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不過是隱患被藏于時間之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