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記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朋友

看著雙手屈起的這么區區幾個手指頭,花椒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們身為女子的生活內容以及生活節奏,竟然黯淡如斯,毫無色彩。

花椒支肘托腮,一時間,神色都有些恍惚。

羅氏千交代萬交代,不許她們姐妹托腮,據說這樣的姿勢會讓她們越長越丑的話兒自然而然地就被她拋到了天邊了。

仍舊不曾死心,正同丁香竊竊私語著“出門”一事兒的香葉忽的想起花椒來。

詫異怎的半晌都不曾聽到她的聲音,歪著小腦袋望過來,就看到了花椒呆呆的一臉懵然的小模樣。

不知道多可愛,香葉忍不住笑了起來。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花椒沒有反應,香葉就習慣性地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耳垂,好奇道:“椒椒這是怎的了?在想甚的呢,這樣入迷?”

眉宇間卻沒了從前的歡悅,就算是笑,也笑的淺淺的。

花椒回過神來。

下意識地就捏了香葉的小肥爪子,正要將自己的疑慮說給她聽,外頭有清脆如小鳥啾啾的說話聲由遠及近。

花椒同香葉都知道,這是周家灣,抑或漏斗灣的小伙伴們結伴過來習學作伴來了。

想到那些個大多單純懵懂,對于大千世界充滿了好奇心,卻幾乎說甚的就能相信甚的小丫頭們,花椒表情微滯,就朝香葉搖了搖頭。

香葉心領神會地一點頭,回了她一個眼神,還拍著她的小手示意她:“我知道啦,我們待會再說好啦!”

隨后就站了起來,蹦蹦跳跳地去同素日要好的小伙伴打招呼去了。

這一年多將近兩年來,自從花椒姐妹歡迎周家灣還有漏斗灣的一眾小丫頭過來自家一道以習作作伴的名義識字后,因著天時地利人和的緣故,如今隊伍已經越發壯大了。

不過,別說花椒同丁香茴香了,就連香葉都懵懂地知道,其實如今時長足有二三十個,甚至于更多小伙伴團團坐的場面,其實并不取決于這些小丫頭樂不樂意“湊”這個熱鬧,而是完全取決于她們的爺娘愿不愿意放她們放松的。

那么些個為父為母的,起初自有情愿的,也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耽誤事兒就無所謂的,也有皺著眉頭趁機尋事兒的……

可時至今日,已是鮮少有爺娘會不同意了。

其實原因很簡單,花椒大概其知道一些。

有的爺娘如今確實把自家看得很大很重,遙不可攀,對于自家的名聲以及家風更是推崇備至的,覺得能叫家里的女孩子趁著閑暇之余,過來自家見見世面,跟著學些眉高眼低的,總不是甚的壞事體。

何況各家幾乎都有小小子過來家里頭補課,雖然因著秦連豹赴考的緣故,幾番中斷,可跟著秦家的小字輩們一道,確實長進了不少,這則大伙兒都是認可的,對秦家自是信賴的。

而實際上更多的一部分爺娘,卻是因著看到了切實的好處的緣故。

不管是家里的女孩子懂得了書本上的“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圣人大道理也好,抑或在針黹裁剪以及烹飪飼養上有所長進也罷,能夠進行簡單的算賬也好,再或是擱自家學到了一些個日常起居上頭或是省錢或是省力或是省時的小竅門也罷,就算是給家里頭省下了針頭線腦甚至于油燭,或者帶著弟弟妹妹還白得了一份茶食點心,填抱了肚子省下了口糧……

這些個都成,反正只要是能夠得著看的見摸的著的好處,好些個當娘老子的,就愿意自家丫頭在把家里頭林林總總的家務活計干完后,抽空過來自家找她們姐妹“玩耍”的。

又是一個“玩兒”,不過花椒姐妹時至今日已經能夠接受這樣的說法了。

因為在這一個“玩”字的掩護下,就算那些個小丫頭識得了些許的字兒,也根本沒有爺娘有工夫有心思去思量些甚的,更別說介意的。

甚的“昔孟母,擇鄰處”,甚的“養不教,父之過”……沒有人在意這些,倒是對于小丫頭們漸漸就能在鞋子或是褡褳上繡上“福、祿、壽、喜、財”之類的吉祥字眼兒頗為得意的。

心下覺得,似乎也不是完全就是玩兒的,總算還學了些許的正經玩意兒,不曾移了性情去。

而最后的結果,就是花椒姐妹們小心翼翼湊起來的這么個“女子學堂”,一直無風無雨地運轉到了現如今。

除了秦家的一眾長輩們俱在默默地替她們守護外,其余幾乎還沒有人把小丫頭們的“游戲”之舉放在心上。

丁香就把之前從茴香、花椒那聽說的擔憂丟到了天邊,一度絞盡腦汁,預備給她們的“女子學堂”想個名兒,還預備著請秦老爹指導,她要親自做塊匾。

只因一直沒能想出合適的名字,這才一直耽誤了下來……

花椒呆呆地望著香葉,思緒卻早已飄蕩在了九霄云外了。

家里頭的這一串小小子自是罷了,從大堂哥到七堂哥,饒是素來內斂的六哥,亦是稱得上一句交游廣闊的。

饒是擱在多年以前,那會子秦家別說同隔壁漏斗灣都幾無交集了,跟自家這廂周家灣都是多年的矛盾一招爆發的。

但以大堂哥為首的小小子們,周遭還是始終聚攏著一大撥年紀跨度不算小的小伙伴們。

這里頭縱然有一干長輩們到底厚道,就算有甚的事兒也不至于牽連孩子的緣故。可大堂哥一眾小兄弟的手腕,也確實毋庸置疑的。

而這些年來,隨著自家的地位在崇塘鄉間越發的鞏固,時至今日,每個人身邊都已圍攏了一大撥或多或少,同齡以及同性別的小伙伴了。

來源或是鄉鄰,也有同窗。

這其中有朋友,甚至于老鐵,自然,也有很大一部分的泛泛之交。

而隨著家里頭這串小丫頭日漸長大,因著相同的原因,再加上自家成了小丫頭們習學聚會的“根據地”的緣故,喜歡找她們姐妹玩耍說話的小丫頭亦是越來越多,她們身邊也漸漸聚集了一撥同齡以及同性別的小伙伴。

這其中,尤以丁香、香葉的小伙伴尤其多的。

雖然真正能夠掏心掏肺、無話不說的,還是只有自家姐妹,但能坐在一起談天說地、關系親密的朋友,也確實不在少數的。

畢竟丁香個性爽朗,香葉又是個甜姐兒,在朋友圈子里,都是極為亮眼的小姑娘。

哪怕茴香心思細膩,還曾經歷過弟弟妹妹不曾經歷過的是是非非,如今也有兩三個可以坐下來做針線的小伙伴。

唯獨花椒,除了自家的兄弟姐妹,還有姻親家的女孩子,不曾交過一個朋友。

她同所有認識的小丫頭都能說得上話,卻僅限于談論些天氣、茶食之類的話題,從來沒有一個能夠稍稍交心的朋友。

至于原因……花椒自個兒自是心知肚明的。

沒有投契的是一方面,而沒有意愿,也是實情……

花椒慢慢回過神來,望著同小伙伴低聲說著甚的香葉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來,思緒又飄回在了面前。

晃了晃小腦袋,靜坐了片刻,花椒起身走到了最前頭靠墻的書桌前,從桌上規整擺放的成摞的筆墨文房中,撿取出一套筆墨來,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挽起衣袖就開始磨墨。

提筆點了墨,就在宣紙上寫了“歲時年節”四個字,又寫了“女兒節”三個字,以及“祈福”兩個字。

“歲時年節”代表女子在歲時年節時可以參與的活動,比如說春節期間的拜歲、立春時節的迎春、正月十五的張燈、清明時節的祭祖……

“女兒節”則意味著一些女性色彩濃重的節日,比如說二月十二的花朝節、三月三的上巳節、七月初七的啟巧會、八月半的拜月,另外,花椒把五月初五、六月初六、七月初七、九月初九這些可以歸寧回娘家探親的日子,也算在其中了。

至于“祈福”,顧名思義,自然是指的一系列祀神拜佛的功德,或者還有民間的一應占卜民俗。

從正月初三的卜筮占年開始,正月初五送窮迎財、正月初九的天誕日、正月十四的卜流、四月初八的佛誕日……

花椒把這些只有她自個兒才看得懂的內容一一列在宣紙上,因著太過專注的緣故,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面前已多了盞油燈。

將筆擱下來,花椒長出了一口氣,才發現眼前光線明亮,不僅如此,還多了個小丫頭,正站在距離桌子一拳遠的地方,探著身子看著自己寫字,卻是站得穩穩的,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

花椒瞳孔微張,隨后就笑了起來,喊了聲“薇薇妹妹”。

原來正是那個最早同花椒提及想要識字的家住漏斗灣的小丫頭。

大姓王,乳名薇薇。

花椒還知道,她的胞姐喚作薔薔,合起來就是薔薇花的意思。

小丫頭別看年紀不算大,卻是個有正經主意的,也是這撥大大小小的小丫頭里,念書寫字最為用功的,倒是真個有兩分帶刺的意思在里頭的。

王薇卻有些拘謹,怯怯地喊了聲“花椒姐姐”,又小心翼翼地問她道:“我是不是打攪姐姐練字兒了?”

花椒就搖頭:“沒有的事兒,我已經寫完了。”

說著又挪了挪,拍了拍長凳:“妹妹坐吧!”

王薇就打心底松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到底為甚的,明明花椒只比她大了那么一丁點兒,可面對她的時候,卻總感覺壓力比之面對茴香的時候還要大。

后來才知道,原來不光是她,據說好些個姐妹在面對這個小姐姐的時候都有些發憷,哪怕還都是些姐姐,年紀都要比花椒來的大。

可若說為甚的,她們之中卻是沒人能夠說出個二四六來的。

而今天上書后,她如往常那般正反練了一頁字,收拾好筆墨,歸還到前頭的書桌上,一回頭時,就見整個屋子里,泰半姐妹們都在邊做針線邊竊竊私語著甚的,其余姐妹們則是念書的念書,寫字的寫字。

可二三十號人,讓她一眼移不開目光的卻是坐得端端正正,執筆一板一眼的花椒。

那姿態,恐怕是她這輩子都學不會的。

也沒多想,就繞了一圈走上前去。

卻見花椒正在埋頭寫著甚的,專心致志,就連她走過來都沒有察覺。

王薇就更不敢作聲了,可到底是黃梅天,外頭陰雨綿綿,屋里頭昏暗的很,并不算大的屋子里點了好幾盞油燈,姐妹們才能做針線的做針線,念書寫字的念書寫字,不至于傷了眼睛。

而且她還知道的是,但有甚的需要仔細費眼的針線,其實就連她娘都隨口說過,讓她姐姐過來秦家做,說是秦家亮堂……

她覺得這樣不對,可這樣的話,她也沒有資格說,畢竟占了秦家天大好處的,正是她們這些人。

一面描紅,一面臨寫。

雖然秦家的姐姐們都說不用這般節省,筆墨文房用完了,她們自會添置的。

可能省一點兒就省一點兒不是嗎,何況她這么也寫得挺好的。

只寫字除了筆墨文房,還得需要油燈蠟燭照明的,花椒這角落里就略暗了些,可是傷眼睛的。

王薇就把她桌前的油燈拿了過來,可不知道花椒在想甚的,饒是這般的動靜,都不受影響。

王薇大為佩服,難怪她的書能念得那么好,字兒也能寫得這么好了。

可寫得這些個內容,字兒她已經能夠認得泰半了,畢竟她已經學完了一冊的《三字經》,《百家姓》也即將結束,后頭就該學《千字文》了。

自是得意的,她的進度是不快,可這不是她沒有足夠的辰光念書么,若是她能同哥哥們似的上正經學堂,肯定比哥哥們還要念得好。

可甚的意思,她卻并不明白。

但她知道的是,花椒既是這么寫,必是有她的用意的,一時不由看入了迷。

花椒并不在意自己寫的東西被旁人看了去,否則她就不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寫出來,而是會偷偷摸摸的窩在自己屋里獨自進行,就像之前起草許多章程內容一樣。

看著王薇坐下來,就告訴她:“我寫了一些節日……”說著就復述了一遭,又問她:“這些個節日里,有薇薇特別喜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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