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入夜,當正趴在自個兒的圍子床上,托著腮幫子,非常認真地想著心事兒的花椒從羅氏那廂聽說了秦老娘委派給她的任務后,自是有些傻眼的。
秦連豹看著倏地瞪圓了眼睛,又小嘴微張,怎的看都是一臉懵然的花椒,亦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搬了張凳子在圍子床邊坐了下來,安撫似的摩挲著小丫頭的小腦袋,笑著問羅氏:“娘怎的會想到讓咱們椒椒去打聽這事兒的?”
還有半句不好當著小丫頭的面說,免得她炸毛的是,她哪里能懂這個的!
而羅氏話音剛落,看著一臉稚氣、懵懵懂懂望著自己的花椒,卻是一時語哽的。
都沒顧得上花椒托腮的動作。
滿腦子想的都是當時秦老娘提到這個的時候,想都沒想,就囑咐她把這樁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的事體交給小機靈鬼去打聽。
一眾妯娌聽說后,就都笑了起來,卻也甚的都沒說,就默認了這樁事兒。她也覺得哭笑不得的,可不知怎的,亦是想都沒想,就鬼使神差的應了下來。
可現在想來,尤其看著自個兒面前呆頭鵝似的花椒,羅氏心里就不由遲疑起來了。
就算椒椒再機敏,再老成,人小鬼大,該她這個年紀懂的道理,她都能懂,不該她這個年紀懂的事兒,小丫頭也沒少懂。三歲的時候,話都說不囫圇,就知道幫著姐夫給姐姐遞東西……可說到底不過方才十歲的小丫頭罷了,就算經過見過哥哥姐姐們的姻緣,可哪里能真懂得這些饒是他們到了這個年紀,也不敢說能懂的事體的
可別到時候壞了事兒。
婚姻大事兒,可不是甚的知錯能改的事兒的!
不過,她同秦老娘,婆媳十數載,眨眼就要往二十個年頭上頭奔了,對這個素來心思縝密的婆婆,自是信服非常的。
略一思量,就篤定地朝秦連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娘既是這么說,必是有她的考量的,我們且聽娘的就是了。”
又去看仍舊呆呆的花椒。
秦連豹就點了點頭,這話也不錯,卻是這個道理的。
也去看花椒。
花椒正在習慣性地晃著小腦袋在秦連豹的手心里蹭來蹭去,方才回過神來。
看著秦連豹同羅氏齊齊望向自己的頗有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就好像福至心靈了一般,倏地放下托腮的雙手,想都沒想就重重點頭:“爹爹、娘親只管放心,我會好好完成祖母交給我的任務的!”
雖然花椒想不通秦老娘怎的會將她拉入這樁明顯大人之間的事體中,可她心里頭已是自有主張,她是有意愿,并且非常情愿參與到這樁事兒中去的……
看著眉眼彎彎,饜足的就像是偷魚成功的小奶貓似的花椒,秦連豹同羅氏就齊齊笑了起來。
秦連豹更是笑著加重了摩挲花椒小腦袋的力道:“我們椒椒同爹爹說說呢,你打算怎的來完成任務?”
羅氏卻是故作惱意的彎下腰來,輕輕捏著花椒的雙下巴,左左右右的打量著被花椒方才托腮時捂得緋紅,還帶著手指印的臉頰。
又點了她的鼻頭:“可不許再托腮了,沒聽祖母說么,人的模樣,三分靠天生七分靠自己,仔細到時候一邊臉兒大一邊臉兒小。”
花椒就下意識地一骨碌爬了起來,順勢跪坐在床沿上,將雙手擱在了膝頭,重重點頭,又討好地沖著羅氏笑:“我忘了,這回記下了,以后再不會了!”
羅氏哪里真舍得對花椒生氣的,她生養了三個兒女,一個比一個沉穩,杜氏羨慕她,可她還羨慕杜氏的。
不過這兩年上,她心里頭總覺得如今會調皮會耍賴的花椒,似乎比之小辰光更像個孩子的。
從前的花椒,實在太過乖巧了,襁褓中的時候就等閑聽不到哭聲,漸漸長大后,就算因著那場病,身子骨敗壞了下來,可日常起居的,等閑再不用她操心的……
不過好在的是,這些年總算把花椒給養回來了,就連她一直擔心的稀疏枯黃的頭,都豐盈飽滿了起來。
可話再說回來,說句實在話,在她看來,孩子太過乖巧太過懂事,雖然不能說不好,可總歸是叫人心疼的。
孩子就是孩子,一天吃不成胖子,哪有沒有來由的懂事兒的。
就在花椒身邊坐了下來,捏了她的小手,索性撇開這個話題,又把秦連豹方才的問題重復了一回。
花椒一邊是爹爹,一邊是娘親,六錢銀子一匹的云素紗糊的窗戶半開著,有自然風陣陣吹來,涼風徐徐,花椒只覺得渾身上下,就連眉毛都得意了起來。
卻只是搖頭:“現在不能說,這是我的秘密來著!”
說著還拿雙手捂了小嘴,只笑眼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就同秦連豹還有羅氏打聽道:“石頭哥哥他們成親后,還會住在咱們家嗎?咱們甚的辰光給他們置辦房子地呢!”
哪里知道秦連豹竟看著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卻抬起手來,學著她的模樣虛虛地捂了嘴,含含糊糊地道:“現在不能說,這也是我的秘密來著!”
花椒目瞪口呆,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咯咯笑倒在了羅氏的懷里。
爽朗的笑聲被自然風裹挾到了四面八方,對面的東廂房中,正嘀咕著大堂哥同方案的行程,打算熄燈睡覺的六哥、方慶小麥、羅冀文啟聽到花椒的笑聲,不禁齊齊放下了手頭的事務,咽下了舌尖上脫口而出的話兒,側耳傾聽。
花椒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很快輕了下去,不知為甚的,一屋子的小小子就都長吁了一口氣,這一向都睡在堂屋里的方慶更是不竟心癢癢了起來,看著對面西廂房北屋中的瑩瑩燭火,就抓耳撓腮地招呼隔壁屋里的六哥:“椒椒這是怎的了,這樣開心?”
正在鋪床的六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之后才意識到方慶是看不到他的動作的,方醒了醒喉嚨,道:“椒椒同三姐、香葉今兒去了二姐夫家的田莊上,必是有甚的好玩好笑的,正告訴爹娘呢!”
“哦!”方慶恍然大悟,又點頭道:“那明兒也讓她告訴我開心開心!”
翌日起床后,果然一壁洗漱就一壁追著花椒問:“昨兒笑甚的呢,那樣開心!我都怕你笑掉了大牙!”
花椒確實挺開心的,只看著饒是眼底都滿是好奇的方慶,那就更開心了。
也不在意他的打,就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了一旁,暗搓搓地問著他:“大表哥,你有沒有想過想找個甚樣的媳婦兒?”
哪里知道方慶倏地眼睛一亮,卻是向前一步湊了過來,附耳小小聲地問著花椒:“你是不是聽說了甚的?”
“啊?”花椒就眨了眨眼睛,又搖了搖頭:“大表哥甚的意思,我聽不明白!”
方慶也不明白了,就搔了搔頭:“那你怎的想起來問我這個問題的,我還以為我娘給我相上媳婦了呢!”
花椒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方慶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這又笑甚的呢?”
花椒趕忙搖頭,好容易把笑意憋回去,方才打道:“大表哥想說媳婦了嗎?”
“我還以為你笑甚的呢,原來是為了這!”方慶聽著就朝她翻了個白眼,又裝腔作勢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她道:“你還小,還不懂,我都十七了,府里頭因著當差的緣故,小廝丫鬟婚配的年紀都得上二十,有的小子二十五了都說不上媳婦,可外頭不是還有人家十四五歲就成親,三十歲上就能當上祖父的么!我想說媳婦不是挺正常的事體么!”
不過家里的景況,他顯然也是知道的:“不過我爹我娘我祖母都說了,索性等家里頭脫了籍,再給我好好說一個媳婦。”只不過,卻大喘氣兒地隨后才繼續道:“不過我祖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正在給我同小麥相看媳婦呢!”
花椒聽著就是一愣。
“這是真的嗎?”問方慶,又特地強調了一句:“阿婆正在給小麥哥相媳婦嗎?”
“對啊!”方慶根本沒去想花椒為甚的單單問小麥,很肯定地一點頭,還道:“小麥不比我,他已經脫籍了,我祖母說了,若是有對頭的,那就先給他成親。”
花椒就下意識地舔了舔明明剛剛刷過牙,卻倏地又有些干燥的嘴唇:“那小麥哥知道阿婆在給他相看嗎?”
就見方慶搖了搖頭:“應該是不知道的吧,我祖母他們都沒在我們面前提過,說是怕我們分心,總惦記著媳婦,就該不好好念書習武學本事了……”
只話音剛落,看著花椒一臉揶揄的表情,方才意識到自個兒露餡了。
倏地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就去虛捂花椒的嘴,另一只手還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做賊心虛的左右張望了一番,才無奈地哀求道:“小姑奶奶,這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不興說出去!”尤其還指名道姓地道:“不許說給小麥知道,也不許說給丁香聽,你可知道了?”
花椒聽著這兩個名姓,雖然明白方慶的意思,可還是不免左右眼皮齊齊一跳,就吞了口口水。
不過也不難為他,就點頭道:“我知道了,保證不把大表哥偷聽阿婆、大舅、舅娘說話的事兒……”
“祖宗!”方慶眼睛瞪得銅鈴大,兩腳都離地了:“不是說好了不說的嗎?”
花椒就直點頭,兩手捂了嘴:“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方慶半信半疑的望著她,又要跟她拉鉤。
花椒不免哭笑不得,不過還是伸出手來同他蓋了章。
松開花椒肉嘟嘟的小手,方慶這才打心里長松了一口氣,只是這么一嚇,媳婦不媳婦的,早就被他拋到天邊去了,再是沒有心緒同花椒說些甚的了。
花椒不免有些遺憾。
又有些頭疼。
可答應了的事兒,自是要漂漂亮亮的完成的。
只明明昨兒夜里頭睡覺的辰光,她這心里頭還信心百倍的。
雖然羅氏昨兒叮囑了她許多的話兒,告訴她怎樣措辭比較好,又擔心秦老娘會提議讓她來打聽,就是看中了她自有分寸的童言童語,若是讓她完全照著自己的來,豈不是弄巧成拙,然后就很矛盾地告訴她:“椒椒到時候就便宜行事兒吧,怎的想的就怎的來,只是最好不要在哥哥們的心里種下種子,就讓這樁事兒隨風過去,免得日后落下心病,對誰都不好……”
而秦連豹雖然之前打她,可最終在她的再三哀求之下,還是回答了她之前的提問。
細細告訴她:“石頭小和尚一眾人成家立業的開銷,家里頭早就已經預備好了的,就從公中出。至于還住不住在咱家,應該是不會住在一道了,到底咱們家門口掛著的是秦氏的名號。不過你祖父早已瞧好了,若是他們愿意的話,咱們家東頭西頭都還有些空地,到時候置辦下來,給他們置上房子成了家,咱們家的心事兒也就了了一半了……”
花椒當時還長松了一口氣。
旁人先不說,就說也到了議親年紀的石頭罷,雖然不敢說念書識字,可到底上了兩年書,基本的讀寫算是沒有問題的。又學了一手壅制白芹的手藝,還跟著秦老爹學做木工活。再過一兩年,不管他想做些甚的,家里頭都會支持的。
雖說房子同婚姻本是兩件不搭界的事體,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可不說前世,饒是如今這世道,還是有著絕大多數的老百姓會把房子當做成親的先決條件。如果說婚姻是人生的頭等大事兒,那么起房安家就是頭等大事兒之中的大事兒了。
而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攜手并進的那個人,將日子紅紅火火的過起來,就應當不成問題了。
待到小日子過起來了,自然就能接著往前走,開始往前奔。
可現在想來,不管是為著過日子,還是為著奔日子,但是婚姻大事兒,就必須三思而后行。
只這樣想著,剛目送著丁香同小麥相伴往小田莊上去,一口氣還未嘆出口,李巡檢親自打馬過來了,卻面色凜然,開門見山地告訴秦連豹:“有秦連彪的消息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