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俊良的騾車趕的十分平穩。
到了鎮上,唐時玥打眼一看,就看到城門口蹲著兩個小叫花子,肩膀上系著草繩,她就沖他們招招手,其中一個小叫花子居然還認識她,飛奔過來,笑道:“唐小郎有禮。”
“有禮。”唐時玥折折身,一邊含笑道:“你們韓老大呢?”
“老大在,”小叫花子笑道:“小郎君要找他?我去知會他一聲?”
“不用見面。”唐時玥笑著從車上拎起酒壇子:“這兩壇酒,是之前答應送你們韓老大喝的,都是福壽清肺酒,讓他嘗嘗。”
她又單獨拎起了一壇子:“這一壇子是謝謝韓老大上次仗義,不過這壇是女人喝的,韓老大可以送給旁人。”
小叫花子笑著應了。唐時玥各給了他們一枚當十的銅錢當跑腿費,便叫他們走了。
唐俊良自始至終,一聲沒多問,也守禮的不四處看。
然后兩人到了縣衙,唐時玥用過飯,過午才出來,結果到了城門口,就見韓翼倚在那兒,屈著腿,一副吊二郎當的樣子。
一見騾車過來,韓翼便迎上來笑道:“小郎君,多謝你的酒啊!”
“不用謝,”唐時玥笑道:“韓老大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韓翼揮了揮手:“你別這么文縐縐的說話行不?別扭!我本想請你吃飯的,不想你在縣衙待到這時候才出來!”
“謝了,有空再說。”唐時玥笑道:“剛好我問你個事兒,我聽說這兒有時會有西域客商經過,你知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能過來?”
“嗯?”韓翼道:“他們一般都得天兒冷些才來,你找西域客商干什么?”
唐時玥道:“自然是有事兒,我想買他們的東西。韓老大,你幫我打聽著,但凡來了,你就找人去村兒里跟我說一聲,我有重謝。”
韓翼懶洋洋應下:“成。”
他挺喜歡與這小娘子說話的,雖是個小娘子,做事卻比郎君還干脆爽利,而且與他相處一派自然,既不輕視,也不畏懼,談什么都覺得自在。
兩人又閑聊了兩句,這才各自散開,唐時玥一路思忖。
她是今天聽林縣令提起這事兒,才想了起來。
葡萄,可以說是釀酒的圣果了,不是泡酒,而是釀酒。
但是本地葡萄品質一般,好葡萄還是出自西域的,而且不止是葡萄,西瓜這時候估計也只有西域有。
葡萄換了地方有可能長不好,但西瓜可是沙地什么的都能種的,要是能買些種子,那明年的夏天,就有口福了了。
自從做了皮蛋涼粉兒,她在這方面就開始有點兒前瞻意識了,有些東西,還是要提前打算才成。
也就在唐時玥的騾車趕到鎮上的時候,汪氏輕輕拍響了隔壁的門。
聲音嬌柔婉轉:“有人在家嗎?”
自從上一次失竊,許宅的老仆忘書就格外上心,把門關的嚴實,聽到有人叫門,就迎了出來,一看是個婦人,就問:“你是何人?”
汪氏道:“我是唐時嶸的阿娘,找許先生有事。”
她畢竟在大戶人家做過丫環,禮數是不缺的,老仆趕緊應了:“娘子先請進來,我與郎君說一聲。“
汪氏應了一聲,就娉娉婷婷的進來了,一邊觀賞著周圍的陳設。
老仆跑著進去稟報了,唐時嶸當時臉色就有些不對了,急道:“師父,我出去勸阿娘回去。”
許問渠本來就是一個眼里不揉沙子的犀利性子,從來不是個一板一眼的迂腐書生。
他沒與他們結識之前,就已經猜到了汪氏是什么人,也曾親耳聽過她發的奇葩言論。
相處這些日子,從未見過汪氏的面,連拜師之事,都是唐時玥一手包辦的,他早知他們關系不睦。
許問渠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
唐時嶸急匆匆出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外頭女子聲音高聲嚷道:“你放手!我不走!我見許先生有要事!你一再阻攔是何用意!長輩之間的事兒,哪有你一個小輩置喙的余地!”
兩人似乎在拉扯,她聲音越來越高,“你這逆子!忤逆不孝,怎么有臉讀圣賢書!我要去問問許先生,都教了你什么!”
身為親娘,當著先生的面說唐時嶸忤逆不孝,這簡直是要安心毀了他的前程。
唐俊琛已經寫不下去了,怒道:“師父!我……”
“寫你的!”許問渠淡定的道:“靜心寧神,學學陽兒!”
唐俊琛只得咬牙繼續寫,許問渠又等了片刻,這才施施然的出去了。
就見外頭,唐時嶸已經跪了下來。
其實這還真不能怪唐時嶸無能,一個孝字壓著,他做什么都不對。
許問渠冷眼看著,汪氏扯著嗓子叫囂了半天,一眼看到廊下立了一個人,愣了一愣才回過神來,瞬間收了那歇斯底里的神情,斂衽施禮,嬌滴滴道:“見過許先生。”
許問渠淡定的道:“男女有別,不便接待,汪娘子有何事,直接說罷。”
汪氏臉僵了僵,心里直怨這書生太呆,她都來了,連請人進去趁機親近一二都不懂。
然后她抽出帕子,輕輕沾了沾眼下,哀婉道:“那我就直說了。”
她上前一步,仰起了一張精心畫出的妝面,理所當然的道:“許先生,我有一個堂侄,想要拜入你名下,你看你何時方便,就叫他過來拜見?”
唐時嶸臉色慘白,羞恥的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許問渠,只道:“阿娘!求你別說了!別說了……”
汪氏并沒理他,她沖著許問渠微微一笑,還鼓勵的點了點頭,眼中分明寫著,“我信任你,所以把親人托付給你,快些感激涕零!”。
許問渠道:“為何要拜入我名下?”
汪氏歪著頭,少女般嬌俏道:“他眼下無書可讀呀,你住的近些,上學方便嘛。再說你本來就是嶸兒的先生,多一個學生也無妨的。”
“阿娘!”唐時嶸移身過來,直挺挺的磕下頭去:“阿娘,求你莫要逼迫師父!”
他一邊說一邊磕著頭,“唐時進心思詭詐,屢屢背后搬弄是非,且狠毒涼薄,兩次設局構陷,大節已失,又有偷盜之行,小節亦縱,這樣的人,我師父是絕不會收的,求您回去吧,否則兒子實在無顏見師父了……”
“胡說!”汪氏嬌嗔怒斥,一腳踩在了他的手上:“連你都收了,為何旁人便收不得!再說了,人非圣賢,還能無過?一點點小錯也揪著不放,他可是你大兄!你這般無情無義,以后莫要再叫我阿娘!”
一抬頭,她又轉了一張笑臉出來,眼波流轉:“對不對呀,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