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源是里正的大兒子,為人周到妥貼,又有見識,這些日子天天跟各方人等打交道,氣度更加從容,也更會說話了,比唐四叔更像個二當家。
剛被唐時玥打發走的陳酒,就是他小兒子。
陳長源一過來就笑道:“唐當家。”
唐時玥以為酒坊有事,就站了起來,陳長源卻語速很快的道:“我才聽說東子爹不想叫東子跑鎮上,我倒想叫我們小酒跟著唐當家歷練歷練……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不管跑哪兒,不管干啥,唐當家隨便指揮,全由你做主,我全都沒意見。”
唐時玥挑的都是些年紀不超過十五的少年,就是那種大工干不了,小工也干熟了的。
陳酒也算是里頭很聰明的孩子,只是她姓唐,畢竟還是優先照顧姓唐的。
陳長源也是真的機靈,估計是早看出來這中間的門道了,一聽說這事兒,就知道這是個機會,趕緊過來了。
唐時玥本來做事就比較任性,就沖他這個幫忙打臉的行為,心情就瞬間爽了,笑道:“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陳長源笑道:“唐當家可千萬別客氣!你能用小酒,我得好生謝謝你!”
幾人說笑著走了。
留下的人可就懵了,互相看著,不知道要說什么。
陳長源是他們之中公認極有見識的人,他急急忙忙的過來,就為了搶這個活兒,這絕對不可能是為了巴結唐時玥。而一定是為了陳酒。
這說明什么?說明這絕對是個好活兒啊!
唐東子的爹娘直接傻眼了,明明被打了臉,卻根本不明白為什么。
難不成,跟一伙混混在一起,還成好事兒了?這是啥子道理?
唐時玥幾人走到石屋,就跟陳長源分開了。
祈旌勸她:“村人短視,不要生氣。”
“現在不生氣了。”唐時玥道:“蠢不自知,我只覺得他們可憐。”
葉婆子也有些生氣。
早上東子娘來問,還是她好心跟她說了唐東子的去處,沒想到居然還有這么個后續。
他們這些人把韓翼當成瘟疫一樣避著,她能高興?忍不住就道:“后悔死他們!這么當爹娘,好好的事兒都能叫他們攪和黃了!”
“蠢是原罪啊!”唐時玥嘆道:“打著‘為你好’的名頭坑死人,被坑的人不順從,還顯得沒良心,這才叫憋屈。”
祈旌忽然看著她笑了笑。
他笑的十分好看,唐時玥就不由自主的,隨著他笑了一下。
然后她扯住他袖子:“你笑什么?”
祈旌看了看周娘子,微笑道:“我在想,嬸兒才是大智若愚,有些事情,她也不懂,但并不多想,只記著一條‘阿玥做的準沒錯’,便萬用萬靈,旁人要是能學會這個,能省多少是非。”
周娘子當時就笑了,拍了他背一下:“你這孩子,還打趣起嬸兒來了!”
唐時玥瞪大眼晴看著他……
這位少年,你是偷偷上了進修班么?怎么忽然就情話滿級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抗不住的!真的!
下午唐時玥就跟祈旌一起去找了族長和里正。
照例先買下一塊地,然后唐時玥順便請族長出面,幫忙組織人手蓋工坊。
這個小娘子給他們的震驚太多了,老族長都有些麻木了。
因為福娘子的名頭,他現在好像有一種信徒般的使命感,生不出半分質疑的念頭。
再說幫她辦事兒,唐時玥從不叫人吃虧,他本來也樂意,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然后族長和里正招了人來,說了說這事兒。
之前在涼粉的事情上,還有人敢說酸話,腐竹的事情上,還有人敢指桑罵槐,但是在經過孫婆子被狼咬這件事情之后,真的再沒人敢對她有半分不敬。
財帛動人心,沒人不愛財,但是當一個人站的太高,叫人只能仰望的時候,就連嫉妒都生不出了。
有人就問她:“唐當家,這工坊建起來,要用多少人啊?”
唐時玥道:“越多越好,幾十上百吧。”
人群中發出了震驚的吸氣,有人道:“那……那咱們村的人手可不夠啊!”
唐時玥道:“我正想跟堂伯公說這件事兒,等工坊建起來,附近鄉里也都可以來學。”
她頓了一下,拋下了一個重磅炸.彈:“這一回,沒嫁人的小娘子也可以來學。”
大家都吃了一驚,有人遲疑的道:“那,手藝不就傳出去了?”
“是的,我知道。”唐時玥道:“但是這個活兒,人少做不了。而且,我在想,如果這門手藝,能叫十里八村的小娘子多一份嬌貴,出嫁之后,能少受些磋磨。那么就算傳出去,也沒什么。”
一靜之后,不少婦人竟不由得淚灑襟懷。
此時,許多待字閨中的小娘子,還不曾深刻的體會到這件事的意義,卻在很多很多年后,還會一直一直想起,那個雙眼明亮的小娘子,說的這句話。
有人顫聲道:“唐當家高義!”
“唐當家,真真是個菩薩啊!
唐時玥擺了擺手,道:“其實大家也不用太擔憂,這一件事情,學會容易,學精卻難,初進工坊,我只教基本的。之后會挑一些手藝好,人品好的人收為弟子,只有我的弟子,我才會教更深的東西。”
話雖如此,大家仍舊憂心忡忡,這就是時代的特點了,手藝,大家都是習慣于捂著的。
不過這是大事兒,還是要聽族長和里正的。
唐時玥正好也有事,就先走一步,由著他們自去商議。
她跟祈旌一起去了鎮上。
陳酒那孩子也很機靈,他傳了話給唐東子,就直接把騾車交給他趕回來,然后他就順勢留下了。
所以唐時玥一說用車,唐東子就急急的迎了上來。
看他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唐時玥自己也有拖后腿的家人,對這種事情就多了一份寬容,就問他:“怎么了?”
唐東子啪的一聲就跪下了,哽咽的道:“唐當家,對不住!我知道你是好意!我知道你是要叫我見世面!學本事!我爹娘糊涂!”
所以說,這就是出門的好處了。
多出門,多認識人,多聊聊,人的眼界自然就寬了,看事情也明白,這孩子小小年紀,只怕是他們家里最清醒的一個了。
唐時玥道:“起來吧,我倒不生你的氣,但我也不可能背著你爹娘的意思用你,你明白吧?所以,你回去吧。”
唐東子有些絕望,卻沒多說,只磕了個頭,就起身走了,隨走隨抹淚。
祈旌親自趕車,兩人很快到了鎮上,小叫花子把他們帶去了一家酒樓,幾個人正在吃酒。
祈旌年少又寡言,唐時玥又是女子,而且他們是“東家”,其實是默認不必露面的,但是為了表示誠意,兩人就過來露了個臉,每人送個見面禮,聊了幾句,然后就光榮退場了。
兩人也沒吃飯,出來之后,也沒回去,索性就在旁邊雅座點了東西吃。
這個時辰,店里幾乎沒有客人了,就只聽著他們這一桌高談闊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