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揉頭了,唐時玥的火氣一下子就消了,意思意思的哼了一聲,這才牽著祈陽的手出去了。
幾個人等在外頭,唐時玥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小瑤兒和霍祈陽身上,沒有骨折,只有青紫和一些荊棘劃破的傷口,幸好天還不是太冷,否則小孩子昏迷在外頭,很容易凍傷的。
霍祈旌不一會兒就出來了,低聲吩咐了梁大胡子幾句,隨手接過小瑤兒,抱在懷里,一行人便往山下走。
他輕聲道:“他自盡了。”
唐時玥沒說話,他半晌才道:“我允他若自盡,等燒了他的尸身,便將他的骨灰送回家鄉,與家人葬在一處。”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一處,已經飄起了煙。
霍祈旌輕輕按了一下祈陽的腦袋:“阿陽,我是你兄長,他幾次三番要殺你,我絕不能容,但,他們父子都曾浴血沙場,所以即便他死有余辜,我也要給他一個體面,你可明白?”
他只是說,并沒指望祈陽會回答。
半晌,小祈陽卻道:“明白。”
霍祈旌微微一愣。
然后他便笑了一下:“明白就好,阿兄不愿因此與你生了隔閡。那流言也不知是什么人編造,家中從未在意過,你出生時,祖父、爹娘和我,都是欣喜的。”
又隔了半晌。
小祈陽:“嗯。”
霍祈旌喜出望外。
唐時玥認識他這么久,還是頭一次見他笑的如此歡暢,那雙眼真的像書里說的“盛滿了星星”似的,好看極了。叫人忍不住要跟著笑起來。
霍祈陽和小瑤兒傷的都不重,但小瑤兒還是懨懨的病了好幾日。
直到唐時玥晚上看到小瑤兒病中抽泣,才發現,其實她早就存了心事。
這個年代的孩子本來就早慧,小瑤兒又是個心細敏感的,雖然不問,但聽著大家說,也大概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又沒人可以說,估計是沉了心,遇上事,便發了出來。
唐時玥只能又充當暖寶寶,陪了她好幾天,覺得自己在又當爹又當娘的路上前進了一大步。
趁著這個時間,她還干了一樁大事兒。
之前她找霍祈旌要白疊子,霍祈旌倒是給她找了一些來,好幾處一湊,算著也就夠種個兩三畝地的,這遠遠不夠。
唐時玥就想著,棉花喜熱,可以把壘了火炕的房間當溫室用,順便把外頭的校場也都做了火墻出來,搭了棚子,趕著種一批出來。
正常來說,棉花其實是“節節高”的,養分供上了,不打頂就可以一直長。
但這年頭的棉花種,估計也就能打二三十個桃,再怎么精心護理,也多不了多少,只能是盡量種,算著也種了一畝多地,能多出四五萬個棉桃來,也像那么回事兒。
她就這么折騰,霍祈旌也不多問,她要怎么做,他全都依著她,倒有幾分予取予求的妻奴架勢。
而且,更大的驚喜就是,他找來的種子里頭,居然還有西!瓜!
據說這是永嘉的寒瓜。南朝有一個叫陶弘景的醫學家,曾在《本草經集注》里描述過一種奇特的瓜,“永嘉有寒瓜甚大,可藏至春”。
原來寒瓜就是西瓜!原來西瓜早就有了!史學家誤我!還說西瓜是“自五代時始入中國”!
唐時玥美滋滋,覺得明年夏天好過了。
等她這邊忙完,小瑤兒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繼續去許家上課,一進門,就看到許問渠和小祈陽一坐一站,正自對答。
雖然霍祈陽仍是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字的……但是能對答,對霍祈陽來說,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
唐時玥又驚又喜,問了唐時嶸才知道,自從饒休那事兒之后,祈陽便一日比一日好,現在已經能夠與大家簡短交流,但是像唐俊琛賤了嗖嗖的去撩他,他還是會聽而不聞的。
但這已經很好了!
唐時玥坐在一旁,笑著看了一會兒,然后她隨手抽了筆,一邊寫,一邊輕描淡寫的道:“這有什么奇怪的,你知道那條路上有狗,當然就害怕那條路,現在你知道狗死了,當然就不怕了!這很正常。”
說完了,她把剛寫的字貼到了腦門上,上書:“事后諸葛亮。”
幾個人都被她逗的噴笑出聲。
然后許問渠咦了一聲:“玥兒原來在習字了么,這字……”他站起想過來。
唐時玥一僵。然后她飛快的收起紙,一把團成一團,丟進了廢紙筐里:“沒有!你看錯了!我沒有!”她站起來飛快的跑了。
許問渠失笑搖頭。
然后他過去揀起那張紙,一邊展開一邊笑道:“嶸兒教她的?”
“沒有,”唐時嶸也有點稀奇:“我都不知道她在習字。”
他又問:“陽兒教的?”
小祈陽搖了搖頭,許問渠已經把紙團小心的攤平,仔細看了看,道:“應該是祈旌了。”
這字雖然筆觸稚嫩,但看的出,所臨的帖子,應該是鐵畫銀鉤入木三分的風格。
許問渠仔細看了,笑道:“其實寫的算不錯了,但女子還是不要學太鏗鏘的筆風,將來必定寫不了這么有力,看起來反倒古怪。”
唐俊琛也看了,笑道:“師父,這也叫寫的不錯?這要是我寫的,師父你肯定罰我抄一百遍!”
許問渠微笑道:“哦?既這么說,你今天的課業就改成三篇罷!”
唐俊琛:“……”
他滿臉崩潰。
明知道師父偏心,他到底為什么要多這句嘴的!!尤其那個對他從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霍祈陽,還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我會告狀”。
許問渠道:“我寫個字帖,嶸兒回頭帶給玥兒,叫她臨罷。”
唐時嶸含笑應了。
于是等唐時玥再練字時,霍祈旌就發現,她臨的字帖換了。
許問渠能寫各家子體,他給唐時玥寫的字帖,字跡秀美,又風雅灑脫,唐時玥一看就愛上了。
而且臨起來也覺得十分得心應手,每時每刻都沉浸在“哇我原來是個天才,未來的王羲之就是我了”的興奮中無法自拔。
第二天,她就厚著臉皮過去許家,聲稱是“武館一個孩子”寫的,讓許問渠給看看。
許問渠也就心照不宣的接了過來。
他一本正經的拿著朱筆,圈了一筆,又是一筆:“這一筆寫的不錯,十分秀美,嗯,這個字也十分漂亮,這一勾著實是點晴之筆……”
然后唐時玥就拿著圈滿了的紙,喜滋滋的回去了。
目睹了這一切的夏余暉神情復雜。
他自覺得他也很不要臉了,但是這把丑字,就算看在“她是東家”的份上,也頂多給她硬圈兩三個字鼓勵鼓勵?
許先生云淡風輕的起身:“圣人也曾有‘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之言。對玥兒這性子,是要哄著她,她才樂意學的。”
夏余暉感嘆:“幾年不見,你的性子愈發好了。”
天天被師父罰做文章罰抄書罰罰罰的弟子們:“……”
夏先生,你的眼是什么時候瞎的?
就算學武有霍祈旌哄,學文還有許問渠哄,唐時玥也非常冷靜的沒有上癮。
相比起這兩種,織毛衣反倒成了最輕松的活兒。
唐時玥織完了霍祈旌的羊毛短袍,把其它人的,全都推給喬桑榆和葉婆子他們去織,然后就開始給幾個人織圍巾了。
因為襪子在貴婦人圈推廣的太順利,所以唐時玥已經改了主意,把注重保暖的脖套,改成了注重美觀的圍巾。
她織的是元寶扣,一長條很容易織,尤其適合書生,等織出來給許問渠先試了一下,一身長棉袍,搭著長圍巾的樣子,又斯文又儒雅,讓她瞬間有一種穿到民國的感覺。
那個時候的青年還真有不少做這種打扮的。
但也只適合文人,農人武人垂這么一條,啥活兒也別干了。
于是唐時玥又織出來一副半指手套,手腕略長,送給許問渠試用。
起先戴上的確不大舒服,但戴習慣了之后,也的確暖和,唐時玥準備等羊絨來了,再織分指的手套,目前這個也可以推廣了,唐時玥起了個名字,叫“四寶半”。
大俗即大雅,這既可以說是文房四寶之外的半寶,又可以表示四個指頭之外又有一個單獨的寶,總之合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