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讀書人抱團結黨,有幾種最常見的情況。
除了書院中的正經師徒之外,同科及第的進士,會互稱為“同年”,稱這一場的主考官為座師,自稱為“門生”,他們天然就會成為同盟,這些,全都是典型的朋黨隱患。
因為過了鄉試就是官員,將來發展起來,就是朝中的勢力。所以,鄉試會試的主考官,向來是香餑餑,最終出來的,都是各方勢力博弈的結果。
前朝曾有牛李黨爭,根源便是在此。
但是因為這種事情很難避免,且有利有弊,所以一時也不好處理。
包括在這件事情上,明延帝要罰,也是罰這里頭的徇私舞弊之事,對于這種收攏學子的行為,卻是只能睜一眼閉一眼。
晏時玥聽的十分茫然:“可是,學子不都是天子門生么?”
太子一愣:“天子門生?”
晏時玥一直以為,自有科舉以來,就有天子門生的說法了,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沒有。
“本來就是啊!”于是她立刻道:“殿試不是阿耶自己來么?科舉出身的朝中官員,好多不都是經過殿試才出頭的?縣試到殿試,不管哪一級都是為朝廷取士,那所有中者,肯定全都是天子門生啊,主考官又沒教過又沒管過,只是奉天子之命去監個考看個卷子,就白揀一堆門生,哪有這樣的道理?這不是與天子爭徒嗎?”
太子聽著她吧啦吧啦說完,表情漸漸轉了過來,笑看明延帝道:“玥兒說的對,父皇,這些人,本該是天子門生。”
明延帝也覺得這個說法當真絕妙,堪稱一語破局。
他就叫人:“宣晏時蕤進來。”
晏時玥拍拍衣服:“阿耶,我回去跟二兄說吧。”
明延帝想了想:“也好,你放心,朕包你無事。”他就叫:“顧九行,你送玥兒回去。”
“不行!”晏時玥道:“顧總管要留下來照顧您,我不用這么麻煩,就隨便派一個人送我就成了。”
太子站起來笑道:“父皇,我剛好出宮,送玥兒回去吧。”
明延帝道:“也好。若有事,盡管叫丁小眼來報朕。”
太子與晏時玥一起出來,看她小小一只,整個人包在披風里,連眼睛都遮住了一半,心里覺得可愛,輕輕揉了揉,一邊笑道:“若玥兒身為男兒身,當可為國之棟梁。”
“不,”晏時玥立刻搖頭:“我才不要當國之棟梁,我頂多當家之膏梁。誰想叫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我一定會跟他絕交。”
太子撫額。
對于這個永遠在極度靠譜和極度不靠譜之間轉換的妹妹,他的心情真的很復雜:“走罷。”
他親自把人送回了統領府。
晏成淵過來與他說了兩句,送走了太子,他才坐下道:“皇上怎么說。”
晏時玥莫名喜歡他這個用陳述語氣問話的架勢。就跟他說了。
顧九行也把之前皇后的態度告訴她了,她也順便說了。
晏成淵只點點頭,并不在意,吩咐人請晏時蕤過來,他就起身要走。
晏時玥拉住他袖子:“爹爹。”
“嗯?”
“爹爹,我做事是不是太沖動了。”她扯著他袖子,繞到他對面,仰臉看他:“爹爹,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會得罪人,我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一天,你們會被我連累。”
晏成淵瞪了她一眼:“說什么胡話?一家子哪有什么連累不連累!”
他扯了袖子就想走,她掛著不放:“爹爹!爹爹你安慰安慰你小閨女嘛!”
晏成淵就停下,把手按在她腦袋上,聲音又穩又沉:“在這個世上,想做事,沒有不得罪人的。覺得對的,就去做,不用多想。我是你親爹!你縱闖下什么禍,我自然給你兜著,怕甚么得罪人?你這個脾氣,被你得罪的,能是什么好人?”
說安慰就真的認真安慰了。對晏成淵這種七情不上臉的人來說,這一份溫柔太難得。
她忍不住樂:“嘿嘿嘿……”
晏成淵嘴角微彎:“行了,趕緊跟蕤兒說完,趕緊去休息。”
他拂袖走了,晏時玥正要去找晏時蕤,就見晏時蕤從門口進來,笑道:“我看咱爹啊,這么多年就是缺閨女,要早有個調皮搗蛋又會撒嬌的閨女,現在也不至于跟個冰樁子似的。”
他做勢嘆了口氣,一邊又道:“皇上叫我干什么?寫折子?”
晏時玥點了點頭,兩人就往書房走,晏時蕤又道:“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說這個事兒,你這個人,想法大有問題。”
晏時玥道:“有什么問題?”
晏時蕤道:“那一日,我無意中聽到你與許先生說話,”
他不動聲色的瞥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才續道:“你要明白,許先生是阿嶸的師父,他必然是我們船上的人,能借我們晏家之勢,這是多大的助力?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在這其中得到的,遠比他付出的,要多的多!”
“我明白啊!”晏時玥道:“要不然晏良籌能占著晏家義子的名頭,不舍得放手?”
“對!”晏時蕤道:“所以啊!做任何事,哪有不冒風險的?你只想著,你身邊之人,都在你的羽翼之下享盡尊榮,卻不愿叫他們冒一點風險,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也會不自在?這種事情,本就是各取所需,大家自然會有自己的權衡,有自己的選擇。你真的不必覺得虧欠他們。”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明白,今后,你愈得圣寵,聚在你身邊的各色人等就會愈多,若你還是這樣的脾氣,后患無窮。”
“不會的,”晏時玥道:“我會看的,旁人算計我,我才不會叫人算計,但旁人不計危險的幫我,我也是真心感激的。”
晏時蕤有點無奈:“其實,怎么說呢,一個人有算計,并不奇怪……”
說了一半,他看了看她:“算了,你不用知道這些了,你只用那些真心待你的人,就足夠用了。”
“對!有福之人不用忙,身邊自有人替我操心。”晏時玥笑瞇瞇的眨了眨眼睛:“爹爹冷,耶耶忙,操碎心的晏二郎……”
這小混蛋,還挺順!
晏時蕤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伸著手指了她半天,才笑道:“就你怪話多!趕緊進來!”
晏時玥對朝事是不太通的,她只是把她能想到的,全都跟晏時蕤說了,讓他自己去整合,兩人還討論了半天,余下的事情,她就不管了,直接回去睡了。
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吃過午飯,卻有人報三皇子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