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林宅之中。
閣老林弗建正在與人對弈。
對面坐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害許問渠斷腿的李進忠,如今,他已經在都城做了兩年尚書了。
李進忠落了子,看了看林弗建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道:“恩師,今日,太子和那位,都去了國子監。”
林弗建呵笑了一聲:“他們這些人,就會弄這些沒用的瑣碎事兒,講什么循序漸進,可笑!”
李進忠道:“恩師,您說這是不是徐相的手筆?”
“未必,”林弗建道:“未必是他做的,但他也一定知道。”
他含笑落了一字:“徐相這個人,一輩子,就輸在這個‘左右逢源’上,什么事情都想著左右逢源,到頭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也是啊,”李進忠道:“舉薦了那位上朝,只收了輕飄飄一聲謝,連個謝禮都無,這也就算了……前幾日,那位平白無端的就摁死了徐家的族中女,好好的連降兩級,成了常在,這也算恩將仇報了吧?”
林弗建呵笑出聲:“你錯了,那位,也許根本就不知道嘉嬪跟徐相有親。”
“不知道?不會吧?”
林弗建笑道:“她本就是鄉野同身,不通朝事,又是這樣的性情,不管是后妃還是朝臣,出身哪個家族,背后有什么關系,關系著什么事兒,她只怕是從沒想過這些,不知道有甚奇怪?倒是皇上,想著升嘉嬪的位份,本就是為了替她還徐相的情份,不想,卻是她自己出手把人摁下了。”
他呵笑了幾聲:“這個,我知道,徐相也知道,但知道又能如何?難道他能過去與那位說?再退一步說,就算她知道這位是徐相族中女,又真的會忍氣吞聲看著她晉位?她自覺有理的很,與皇上又是什么話都敢說的,到時,最多只是取個中庸,不升不降罷了。”
不得不說,林弗建看人是極準的。
李進忠越想越對:“那徐相可真是憋屈的很。”
“自然是憋屈,”林弗建冷笑一聲:“這么一個橫沖直撞的人在此,誰能知道,她下一個會咬誰?誰身上又是真清白呢?但凡犯到她手里,咬住一點就往死里咬,破釜沉舟,誰又能豁出身家,跟她硬杠?”
他啪的又落了一子:“所以,此人絕不可留在朝中。”
李進忠道:“人同此心,方有國子監之行。”
林弗建笑道:“這些法子,不痛不癢的,沒什么意思,要叫我說,她最大的毛病在于,她認為,只要皇上疼她,她就可以為所欲為,誰都不用怕。所以……”
他微微瞇起眼,兩手挾著一粒棋子,輕輕晃動,“得教她一個乖,要讓她明白,有些時候,皇上也沒法護著她,而橫沖直撞的胡鬧,只會讓事情變的更糟,想解決問題,必須學會……咱們的方式。”
李進忠道:“可這位性子狠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只怕碰破頭也學不會服軟。”
林弗建笑了笑:“若是她自己的事,固然如此,可如果是旁人呢?”
他慢悠悠的落了子:“她記仇,也記恩。雖性子狠絕,對自己人卻護的緊,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對付她身邊的人,例如,許問渠。例如,唐時嶸。”
李進忠恍然:“也對。”
他忽然一愣:“恩師,我們要對付她么?你不是說時機未到?”
林弗建笑了:“那時,時機未到,此時,時機到了。”
“可她如今造出神威大炮,正是如日中天……”李進忠放下棋起身施禮,“請恩師解惑。”
林弗建擺擺手,示意他坐下:“我說時機到了,正是因為她造出了神威大炮。”
見李進忠仍是沒懂,林弗建呵笑一聲,“我問你,這神威大炮,是否足以雄霸天下?而皇上毫不可惜的就要賣給漠北,這說明皇上手里,有比神威大炮更好的東西。這些,足以讓我大晏二三百年不敗……”
他微微俯身,一對厲眼,定定的看著他,“所以我才說時機到了。”
李進忠已經若有所悟,卻仍是道:“恩師,這個……”
林弗建一字一句的道:“皇上對她,許有三分父女情,倒有七份是要用她,但她對皇上七分父女情,三分因明君……之前我曾說過,她只要不犯謀逆大罪,足可榮寵一生,只因為有所期盼,就可以一直養著她。但現在……”
他笑了一聲:“大晏已立于不敗之地,她之后不管再做出什么,都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到了這種時候,她的性情,她的行事,她的本事,甚至她在皇上面前的放肆……全都是她的催命符!!”
“然也!”李進忠恍然道:“她這樣偏激的性情,誰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倒戈相向,再說諸國的注意都在她身上,萬一將她劫走,就等于神威大炮等等,也拱手相讓!她反而成了大晏唯一的危險!”
林弗建含笑點頭,李進忠道,“那我們要推一把么?”
“不,”林弗建道:“我們要教她,要慢慢的把她籠絡過來,收為我用。教會她如何做人、做事,如何一直得到皇上的寵愛,如何繼續橫、沖、直、撞!為我等架橋鋪路!”
李進忠佩服的五體投地:“恩師高明!”
他放低聲音:“那我們,要先對付誰?”
林弗建笑了笑:“唐時嶸那邊的人,可以慢慢動起來了,待事情傳到都城,怎么也得有個兩三月之功,許問渠那里,先上一道點心吧!”
他微微垂眼,落下了最后一字,咄的一聲響:“你輸了。”
李進忠是真沒有一邊談話一邊行棋的本事:“恩師棋藝高超,徒兒從未贏過。”
本朝的內閣,權力已經遠遠大于前朝的中書省。
中書省只是擬定頒發詔書,而內閣,對各地奏章可票擬,對天子詔書可封駁,君臣制衡,首在內閣。
如今內閣首輔已經上書乞骸骨,次輔孫玄成又是個做學問的人,首輔之爭漸漸明朗。
上下幾乎默認為林弗建將是下一任的首輔,即便因之前科舉之事,林黨遭了皇上忌憚,可治大國若烹小鮮,誰又能將師徒門生,朝中朋黨,連根拔起?
皇上也不能。
那邊,晏時玥從國子監出來,就跟五皇子一起回了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