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穿著甚是奇怪。
要用什么話來形容,那就是不倫不類。
他頭發束地很是敷衍隨意,甚至有不少頭發根本沒有束起來,就這樣草率地披在肩上,而且從長短來看,還是被用什么不鋒利的東西割斷過,斷口處完全沒有處理,很是粗糙。
至于男人長什么樣子,抱歉李福月根本看不見,因為男人的臉上有一個黑黝黝的面罩,擋去了大半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嘴。
這造型李福月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沖擊感很強,李福月只覺得嘴角抽搐。
李福月之前提出的控訴,男人就像是沒聽見似的,那雙眼睛中透出的冷寒和漠然讓人覺得周圍空氣都要凝固起來。
男人薄唇微動,聲音很是低啞,倒像是刻意弄啞了嗓子一樣難聽:“這位姑娘,我似乎沒有責任接住你,這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至于是不是會少塊肉......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的話,那就當是吧。”
說完,男人收回冷漠的視線,腳步穩健的離開。
“磕磕磕——”這是李福月磨牙的聲音,她蹲下來將那塊害她摔倒的倒霉石子撿起來往路旁一扔,小小一個石子,也能讓人倒大霉,李福月心里頭就像是生了一簇悶火,膝蓋痛,心里氣。
李福月由李從新扶著,一瘸一拐地往小飯館走,這場面倒是把小飯館的幫工嚇一跳,怎么出門的時候都是高高興興的,回來腿就瘸了?
經過一番解釋后,后廚身材壯實的大娘幫著將李福月背到飯館上頭的閣樓。
李從新又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買藥了,至于李福月,則是老老實實坐在閣樓上安置的床邊,齜著牙,小心翼翼地把裙角掀起來,柔軟的布料黏在血肉模糊的口子上,要想抹藥處理就得先把布料扯起來,這無疑會扯動傷口。
身邊幫著李福月處理傷口的賬房家的小閨女看得臉色都有些發白,真是看著都會覺得痛的程度。
李福月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純粹是給痛的,臉上汗水打濕了額發,她知道應該傷的不輕,但是沒想到居然有這么嚴重,心中愈發地記恨起集市上的那個男人來,雖然理智告訴她那男人做法的確沒有問題,但是遷怒是人之常情,她這會兒有多痛就有多記恨。
李福月汗水直流,見傷口處還有一些布屑纖維,便對身邊的小女孩說:“小花,幫我去打一盅酒上來。”
小花還有些不解其意,但很是聽李福月的話,依下去打了酒水。
李福月兩輪深呼吸,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后,她咬著嘴里的軟肉,苦兮兮地將酒水往傷口處擦,這行為把小花都給嚇木楞了。
處理好傷口后,李福月只覺得后背上也是汗水,她安慰自己,好歹這下不用擔心發炎。
李福月摔了這一遭,短時間之內是不好長距離移動的,便留在了店鋪里,李樹夫婦和李芽月李苗月都來看望過一回,而李福月也沒有閑著,除了幫著清理飯館的賬目之外,就是打聽之前集市上那個男人的消息。
聽打探消息很厲害的廚娘大媽回來說,那是這一個月來才定居在南云鎮的獵戶,準確來說也不是南云鎮,而是南云鎮附近的野荒山,離楊風村還算近,但是距離柳風村就有些遠了。
那座荒山李福月也是聽說過的,是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蛇蟲鼠蟻倒是不少,就算最有經驗的獵戶也不敢把房子建在這樣的地界,李福月心中嘖舌,那個怪人,該不會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找死呢吧?
因為之前處理傷口的時候夠狠,也沒有怎么發炎,雖然剛開始兩天看著很是嚴重,但是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之后,膝蓋傷口開始結痂了,李福月也能夠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再次走在集市上時,李福月都有種恍惚感,這回她很是小心的注意著地面,生怕又來一顆倒霉的石子絆倒她。這一回出門純粹是緩解心情,在好飲食閣樓上待著的這好幾天,李福月整個人悶得發慌。
結果沒想到的是居然又遇到了那個倒霉男人。
李福月看到那個戴著面罩的男人時,腦袋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之前處理傷口時的疼痛,頓時間臉都綠了,見那男人手里拿著剝干凈的毛皮,似乎正站在路邊和什么人談生意。
李福月之前躺在床上的時候,都想著要是再見到這個男人一定得找找他的晦氣才行,結果這下子真見到人了,李福月又覺得心里那點郁氣也不剩什么了,還是不要再跟這個倒霉男人有什么交際了,遠離晦氣保平安!
李福月輕哼一聲,拖著那條尚且不太靈活的傷腿,轉身一瘸一拐地回好飲食了。
在李福月走遠之后,之前看起來還專心和面前的人談話的男人抬起頭,視線落在那沒入人群的身影上,那道身影已經快看不清了,但是一瘸一拐地走路姿勢卻還是很矚目。
男人的眉頭似乎皺了一下,身上那股生人勿進的氣息就更重了,倒把站在對面跟他談話的人給嚇了一跳,那人臉上有些虛汗,神情帶著點害怕:“怎么了小兄弟,是價格不滿意嗎?要是不滿意的話,我還可以......”提高點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便被戴著面罩的男人給抬手打斷了。
他將手里拿著的毛皮塞到對方手里,神情仍是漠然:“不用了,就這個價。”
拿著遠低于毛皮價格的酬勞,男人拿好自己帶來的工具,不快不慢地離開了這條街道。
倒是把和他做生意的人給納悶住了:“怪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主動要低價的,該不會是這東西是次品吧......也不對呀,上好的毛皮!嘖嘖,真是個怪人。”
李福月出門走的這一回,被家里人得知之后,回去就被李苗月特意從城里托信來數落了一回,李福月也有些心虛,主動表示在傷口好之前自己絕對不會出去亂晃悠了。李福月傷口完全沒事已經是十月中旬的時候了,而這時候又是到了冬季,對于農忙的人難得悠閑,李福月又能活蹦亂跳了,小日子過得好不舒坦。
李從新小盆友是個皮猴性子,在家里頭老老實實是待不過一天的,趁著李福月傷好了,便纏著李福月一同去出去玩。李福月悶了這么長一段時間,就當是散心了。
本來幾天下來都相安無事,在十月尾的一天出事了。
李福月回家的時候,于氏正在洗手,看樣子是要出門,兩人一打照面于氏著急的雙眼里就透出希望的光:“福月,有沒有看到從新?”
“從新?”李福月一愣,“從新之前就回來了啊。”
于氏一聽更是著急:“這下壞了,他上午是回來了一趟,這幾天他玩得太野了,我沒忍住就念叨了他兩句,這臭小子就沖出家門,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這可怎么辦啊。”
李福月安慰于氏幾句:“娘,你別著急,那小子就是脾氣倔,但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這樣吧,我去找找他,娘你有沒有看到從新他往哪邊跑了?”
于氏就靜下心來想:“我看著他是往村東那邊跑了,這幾天他都跟隔壁村的那群混小子一起玩,我看他估計是跟著人家滿山遍野的到處跑去了,這小子,機靈歸機靈,但都是鬼機靈,整個就是一個皮猴子!”
于氏說著說著就又生氣起來。
李福月則是跑出去找人了,李從新和隔壁楊風村的一個小子玩得好她是知道的,當下就直接往那小孩家里走。
“李從新......李從新不是之前就回去了嗎?”九歲多的男孩說這話時,眼神有些飄忽,根本不敢看李福月的眼睛,明擺著的心虛。
李福月卻是說:“這樣呀,那我去其他地方再問問。”
說完,李福月便走開了。
被她問話的男孩見她離開,狠狠地松了口氣,伸手拍著胸口:“還好我沒有露餡......李從新的三姐看著可真嚇人!”
“什么露餡?”身旁傳來笑吟吟的聲音,但是這聲音怎么聽都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居然是去而又返的李福月,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真正走開,就等著詐這小破孩兒一通,而且她看起來有這么可怕嗎?這小屁孩眼淚水都快流出來了。
男孩被李福月給嚇得差點沒原地起跳,屏住了呼吸看她,眼淚花子巴巴地在眼眶里打轉轉:“對對、對不起,我說謊了!李從新沒有回家,他跑小荒山去了!”
小荒山!李福月頓時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李從新這兩個小屁孩聽說了小荒山有猛獸的傳聞,就躍躍欲試的想要去見識一番,臨到頭男孩不想去了,還用了激將法說李從新是膽小鬼不敢一個人去,李從新被這么一激,放下狠話就朝小荒山那邊走了。
李福月眉頭蹙起:“他走了多久了?”
男孩哭的抽抽搭搭:“沒、沒多久,他剛走你就找上門了。”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這么心虛。
李福月算了算李從新的腳程,料想沒有走出多遠,她加速過去還能把人追回來。
“別哭了,”看著面前哭哭噠噠的小孩,李福月嘆口氣,從隨時的荷包里掏出幾塊油紙包好的糕點遞過去,“來,你拿著。”
男孩抬起眼睛看她,有些眼饞那糕點,又怕李福月生氣:“給、給我的嗎?”
見李福月點頭,男孩才揚起笑臉,小心翼翼地把東西給接過來。
“小孩,幫姐姐一個忙,你去村西找于家的小叔叔,告訴他李從新的事,要是我沒有及時回來,就讓他快點去我們村叫人,知道了嗎?”
小男孩吃著糕點,很是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
“嗯,真乖。”李福月這邊交代了后路,便急忙快步往小荒山那邊走。
近十一月的天格外的冷,今天尤其如此,北來的風很冽,李福月開始慶幸出門的時候自己穿的足夠的厚,不過李從新那小子穿的什么來著?李福月不由地心中一緊,加快了步伐。
從楊風村出去之后遇到的第一個群山口就是小荒山,但是一路走過來都沒有看見李從新的身影,李福月站在山口,朝周圍叫了一圈都沒有聽到回應,按理說,李從新的腳程在半路上就能被李福月給追上,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接著往里頭走,便聽見呼嘯的北風中夾雜著腳步聲,頓時一喜,忙快步往那方向走。
明明一路跟過去還聽得到腳步聲,但是當李福月跟上去之后,就聽見那腳步聲一頓,隨即加快了步伐,當李福月趕到時,根本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怎么回事,我明明聽到聲音了。”李福月四周看了看,假裝轉身要走,隨后又殺一個回馬槍,繞到一棵粗壯的大樹后頭。
還是沒有看到人,難不成真是她幻聽了?
此時躲在樹上陰影里的某人看著樹下去而又返的女子,眉頭微蹙,沒想到這人警惕性還挺強。實際上他本來是沒有必要躲起來的,只是長久以來的身體本能下意識的動作,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交涉,現在也只能等這個多疑的女人走了再說。
面罩男人屏住呼吸,雙腳踩在兩根繁茂的枝干上,絲毫不晃蕩,倒像是和這顆大樹融在一起了似的。
樹下的少女如他所期望的那樣,在原地略站了一會兒,便抬步離開。
還沒等男人松一口氣,所依靠的大樹猛地一顫,這倒不是樹干支撐不住男人的重量,動起來的是整個天地,地動天搖就是這一瞬間的事情!
地牛翻身!
剎那間,天地間轟轟作響,電閃雷鳴一般,李福月已經下意識的雙手抱著腦袋,蹲在了一片稍微空曠一點的地方,她緊緊閉著眼睛,只覺得身旁不斷有東西掉落的聲音,其中還有著短暫的悶哼聲,到底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李福月已經無從去想,她緊緊閉著眼睛,在一片黑暗和冷寒中,只覺得恐懼從四面八方躥到她身上,激起后背陣陣戰栗。
過了也不知道是多久,也許是短暫的一瞬間,也有可能是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周邊終于沒有那種轟隆隆的動靜了,李福月還是保持著雙手抱著腦袋下蹲的動作,這會兒試探地睜開了眼睛,黑暗中滲進刺眼的光亮,鼻尖有些冰涼的觸感,她吸了吸鼻涕,終于重新看這個世界。
仰起頭看著昏暗的天際,第一感覺就是昏沉沉的一片,云層密布在一起,光亮都透不下來,而此時天地間有著白茫茫的細碎小點飄落下來。
十月末下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