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一顆埋入了云朵里的咸蛋黃,不知被誰勾破了一個角,赤紅、橘黃的蛋黃液便灑了出來,將層層疊疊的云朵染的紅紅黃黃,艷麗不已。
艷云拉扯著夕陽,一會兒云占了上風,一會陽落了榜首,天色忽明忽暗,終于在夕陽逃脫了云朵的魔抓隱入剪影般的樹梢時,忽然暗淡下來。
衛望楚一手執書,半晌卻未翻一頁,他的全副精神全都在余光里的少女身上。
少女眉頭微皺,神色嚴肅,正在看一本書。
從肖蝶兒的藏書柜里找到了這本《制香》,她便一直抱在懷里聚精會神的看,小半個時辰沒換姿勢,只是一頁一頁的翻書。
從不用熏香,即使是治療她惡夢的藥香也堅決不用。
可卻看一本制備熏香的書入了迷。
真是個矛盾的姑娘。
安柏在一旁靜靜的寫字,忽然筆一擱,頹然的趴在桌上。
“也不知道娘和爹這會子在干嘛?”
小家伙從未離開爹娘,第一次就這么長時間,也是為難他了。
芽芽將正在看的書頁折了起來做記號,合上書,看著弟弟道:“娘這會子肯定在給小杏和阿嬌還有爹爹做飯呢,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吃的。”
安柏舔了舔嘴唇,“我想吃娘做的豆腐盒子了。”
“姐,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
“快了。”
芽芽摸了摸弟弟的頭,轉頭看著衛望楚。
“我今日聽武表哥說,肖雙雙的耳朵里真的出來一只蠱蟲,她真的是被人用蠱蟲控制了?”
男人答非所問的道:“你什么時候見他了?”
“上午,墨大家折磨我的時候,他去打了打岔,讓我喘了口氣。”
芽芽下意識的捻著仍舊紅腫的指腹,給了衛望楚一個你懂的眼神,“他這幾天好似挺閑的,經常在家里晃蕩。”
肖二爺在知曉中毒的第一時間,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必然是肖家大房,肖大爺和肖大夫人嫌疑最大,肖文、肖武兄弟的嫌疑也不能免除。
尤其,肖武一直跟隨他做生意,大有將來接手肖家經濟之意圖。
猛虎已經小露利牙,肖二爺第一件事必然是將肖武架空。
“師傅的藥真的引出了蠱蟲?”
安柏震驚的抬起頭,那日,衛望楚一句蠱蟲把他們都驚呆了,畢竟這種東西只是在戲文話本里見過,而且,書里記載滇南苗人的蠱蟲十分珍貴,實在想象不出,誰會用這種東西對付一個小門小戶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芽芽點點頭,“武表哥說,當時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在,大家都看到了,一只半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蠱蟲從肖雙雙的耳朵里鉆了出來。”
天哪,這么大!
芽芽也很震驚,這么大的蟲子在身體里游走,怎么會沒有感覺呢?
衛望楚輕聲笑了一聲,“不是什么蠱蟲,是我新培育了一種長相與蠱蟲極其相似的小蟲,唬人用的。”
芽芽和安柏姐弟倆不由瞪大了眼睛,還能這么唬人?
想想他和他師傅都敢給漠北大將軍家的嫡子下藥,也沒什么是他們辦不出來的吧。
“那小蟲是藏在你給武表哥的藥里嗎?那怎么會從她耳朵里出來?”
安柏對衛望楚滿是敬仰,對他行騙一事還不太了解。
“小蟲在這。”
衛望楚打開藥箱,取了一只扁圓的盒子,一打開,芽芽和安柏忍不住齊齊跳了起來,一臉驚悚。
密密麻麻的小蟲,有的米粒大小,有的玉米粒大小,擠在那狹小的盒子里,上千上萬跟短腿動來動去,極其讓人感覺不適。
“怕?”
衛望楚道:“這小蟲空有蠱蟲的外表,連咬人都不會,不要怕。”
芽芽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弄這些東西干什么?還這么多。”
男人看她著實害怕,便將蓋子合上,扔回藥箱里。
“它們雖然不是真的蠱蟲,有時候卻可以當蠱蟲來用,效果一點都不亞于蠱蟲的。”
無語,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對的。
真的假的無所謂,能控制人心最關鍵。
滇南的蠱蟲多難培育啊,往往還要用人血來養著。
這東西,一盒可以喂養那么多,想來容易的很。
安柏坐回座位上,歪頭看著衛望楚,“師傅,我還是不明白,這小蟲是如何到肖雙雙耳朵里去了。
“這還不簡單?“
芽芽也坐了回來,“自然是跟著武表哥去的。”
給了少女一個贊許的目光,衛望楚道:“給肖武的那顆藥,里面有小蟲喜歡的味道,小蟲循著味道便爬到了肖武身上,后來肖雙雙服下,小蟲自然要想盡辦法躲開人的視線去找它想要找的味道。”
安柏還是不明白,“那藥都吃到肚子里了,那小蟲怎么會到耳朵里去呢?”
芽芽指了指一旁的放蜜餞的碗,“董嬤嬤當肖雙雙的體內真的有蠱蟲,便拿對付蠱蟲的法子對付它,拿了香油放在肖雙雙的耳邊,引的那蟲子只能往耳朵里爬了。”
安柏恍然大悟,“姐姐,你真厲害。”
芽芽笑了笑,“那你以后是不是都聽我的話?”
安柏嘿嘿笑著點頭,又問:“師傅,您為何要大家以為肖雙雙身體里有蠱蟲啊?”
芽芽瞥了一眼正要開口的衛望楚,搶著解釋道:“肖雙雙那日講了那么多的瘋話,要是不是被蠱蟲給控制了,那衛大夫給她下藥的事不就容易被人懷疑了?”
“那,有誰會對肖雙雙下蠱啊?她就是一個討人厭的任性大小姐而已。”
少女眉毛微挑,“有時候,未必是想給她下蠱啊,比如,那人可能想針對的是大舅舅或者肖文表哥,可能肖雙雙只是陰差陽錯頂了包而已呢。”
“原來是這樣啊。”
安柏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他自幼學習古史,廟堂里的陰謀陽謀他看了不少,到底年紀小,不能完全理解和明白。
對后宅里的陰私臟活兒,更是完全不了解。
衛望楚思量著芽芽的話,原來,她是想這樣用他這個神來之筆?
遂輕笑道:“當時也沒想這么多,正要這小蟲培育出來了,便想著找個人試試,正好肖雙雙撞了上來。”
嗯……
芽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我上午還在想,肖家這是得罪了誰,竟然這么大手筆,用蠱蟲來對付他們。”
衛望楚看著少女,“你覺得會有人想用這樣法子對付肖大爺或者肖文?我這無毒無害的小蟲多的是,可以再送給他們一人一只。”
肖大爺和肖文明年是要參加秋闈的,一旦高中了,那便是朝廷一員了,有人為了掌控他們,提前給他們下了蠱蟲也再好理解不過了。
想要往肖大爺和肖文身上引,容易的很。
“不必。”
芽芽余光瞥了一眼弟弟,沖衛望楚眨了眨眼,“這東西這么貴重,你還自己留著吧。”
蠱蟲這種東西,一只會讓肖家整家人猜來猜去。
可若是人人身上有一只了,那就虛了,讓人懷疑這蠱蟲的厲害性和真實性了。
而且,這些陰私的爭斗,她并不想讓安柏知道太多。
安柏是跟在周俊臣身邊長大的小君子,對他來說,只知道要肖家不是單純親戚,日后有所防備就夠了。
這些背地里、陰暗處的齷齪,就讓她一個人來搞定就好了。
明白了少女的意思,衛望楚笑了笑,沒吱聲。
“師傅,這小蟲叫什么名字?不會就叫小蟲吧?”
衛望楚搖搖頭,“沒有起名字,它對我而言就是一個編號,0131。”
安柏不明白的看著他,“0131是什么意思?”
“每一種我培育的或者合成的藥或者蟲,藥性從0到10依次遞增。后面的數字,1是動物類,第31個新品。”
冷冰冰的數字編號,一如男人一貫的冷冰冰的處事風格,沒有情緒,只有理智。
芽芽歪頭審視的看著一側的男人,為何他對自己會這么的不一樣?
他夢里那個模糊的影子到底是誰?
安柏咧嘴笑道:“一串數字多冷冰冰,這小蟲這么能唬人,又長的和蠱蟲一樣,比如就叫唬蠱,不知道的,還以為滇南苗人培育的新蠱蟲呢。”
“唬蠱,以后0131就叫唬蠱蟲了。”
院門忽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芽芽,安柏,開門,我是肖武表哥。”
“武表哥來了,我去問問他怕不怕唬蠱?“
安柏眼里都是戲謔的笑,蹦跳著跑去開門。
衛望楚微微靠近芽芽,輕聲道:“你不必事事都要扛在前面,與其躲在你身后做個孩子,不如讓安柏和你一起并肩,做個男人。”
芽芽看著安柏蹦跳的身影,“他才九歲。“
本就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衛望楚道:“我九歲的時候,已經能給人摸脈問診了。”
芽芽故作訝異,“誰敢叫個孩子看病?心也太大了。”
又壓低了聲音道:“尤其,還是你和你師傅這樣的老騙子和小騙子。”
安柏還是個孩子,可她也不過十五歲不到。
衛望楚啞然失笑,“你想護著他也無可厚非,我只是覺得與其將他護在羽翼下,不如讓他自己長滿羽翼。”
大門打開,肖武一臉笑意的叫安柏。
肖雙雙一身丁香色褙子,沉穩又端莊,臉上掛著和煦的笑意,和素日里跋扈任性的樣子截然不同。
看著他們走了進來,男人轉頭看著芽芽,又輕輕加了一句,“放心,你有我這個出了徒的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