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的世子?
一個州府沒落三流貴族的紈绔世子,和村女芽芽的生活隔了十萬八千里,怎會扯上干系?
廂房里的男人和董嬤嬤幾乎在同一時間做了同樣的反應。
芽芽對著董嬤嬤笑了笑,“肖家惹不起伯爵府,不才正好遂了嬤嬤您的心意?”
董嬤嬤垂下眼瞼,遮住眼里的起伏。
“表小姐慎言,若被人當了真,肖家要我一個老奴才的命,卻如碾一只螻蟻。”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言語間頗為謹慎。
芽芽不吱聲,只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董嬤嬤雖然垂著眼,卻依舊可以感覺到少女的注視,耐著性子繼續垂頭斂目,不去看她。
沉默。
芽芽故意不說話,董嬤嬤已經表明態度,無話可說,只是忍著抬頭看她的欲望一動也不動。
良久,老嬤嬤只覺得心里有一絲脆響,哀嘆一聲。
“表小姐,您的母親是肖家的四小姐,待人謙和有禮,對事卻干脆果決,老奴對她一向很是仰慕。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說吧,老奴能辦到的,就盡量去辦。”
沖著肖蝶兒的面子?
繞了個大圈子,把自己身上的問題推的一干二凈,芽芽聽出了她的順水推舟、敷衍了事。
少女嘆了一聲氣。
“嬤嬤,不對,您說我是該叫您大姨奶,還是姑祖母?”
肖理的大姨娘,也是肖理的表妹。
若論大姨娘的輩分,芽芽該稱她一聲大姨奶,若她沒嫁給肖理,卻是應該叫一聲姑祖母的。
重錘出擊!
只是少女的話音一落,董嬤嬤卻笑了。
老婦人眼瞼依舊垂著,嘴角的皺紋忽的拉起,弓起來一個極淡的笑意。
“表小姐,您的年紀小,想必不知道,咱們老太爺的大姨娘早在十幾年前就隨著老太爺一并去了,殉情而亡,還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話。”
芽芽看著她忽然放松下來,面上依舊保持淡定,心頭卻疑惑大起。
難道她竟然猜錯了?
董嬤嬤抬起頭,雙手交握擱在腹前,挺胸直背,既像大戶人家的小姐,又像宮里出來的訓導嬤嬤。
“表小姐,您這個笑話講的不錯,可是,到底是個笑話,沒人會當真。”
芽芽挑了挑眉,那挑眉的動作極其神似衛望楚。
“為何?”
董嬤嬤耐心解惑道:“您知道,老夫人和大姨娘爭寵多年,而且,說句公道話,老夫人從未贏過。”
芽芽仔細觀察,沒在她臉上看到似乎驕傲、得意的表情。
難道她真的猜錯了?
“老夫人對大姨娘不說是恨之入骨,也是入木三分,且不說對她的臉,哪怕是對她的身子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千萬人里,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少女有點不敢確定了,董嬤嬤大姨娘的身份本來就是她猜的,之前,董嬤嬤不知她的深淺,心虛的很,她便一直確信自己猜對了。
如今,這老嬤嬤忽然這般淡然,到叫芽芽心里打了鼓。
“嬤嬤,聽聞您來肖家的時候,我外祖父和大姨娘都已經去世了,您是怎么知道這么多的呢?”
董嬤嬤自持一笑,“老奴年輕的時候,得老夫人恩惠,僥幸留下性命,從此便留在老夫人身邊盡心伺候,老夫人待老奴信任有加,與我說了這許多內里的彎彎繞繞,老奴若不是看在您母親的份上,也不會對您多說這些。”
有些怪異,又說不上哪里怪異。
見少女久久沒說話,董嬤嬤又笑了笑,“表小姐,老奴不知道您從哪聽來了些許閑話,便拿來脅迫老奴為您辦事……”
尾音拉的有點長,臨到最后,忽然一挑,“您大可不必如此,為了您的母親,老奴也愿意出手幫襯您一二。”
說不出哪里不對,但是就是不對,總覺得哪里矛盾。
少女歪頭思考。
老嬤嬤矜持又自得的道:“當然,殺人害命、傷害肖家、傷害老夫人的事老奴是不能做的,老奴不能違背良心。”
芽芽換了個方向歪頭,斜睨著老嬤嬤,“嬤嬤,素日里覺得您話極少,今日您的話怎么這么多呀?”
董嬤嬤的呼吸不著痕跡的放緩了些許。
“表小姐,老奴看著您母親的份上,忍不住多言了幾句,句句肺腑,可能不太好聽,卻都是為了您好。”
一個老狐貍,什么都往肖蝶兒身上推。
說了半天,如今倒是老姜占了上風,占了主動權。
“告訴他,肖謹之還活著。”
衛望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芽芽不由看向董嬤嬤,見她沒有一點反應。
她聽不到衛望楚說話?
衛望楚被他的小姑娘單純的模樣逗笑了,“你不知道江湖上有一種功夫叫秘音傳話?”
“這么厲害?但是怎么可能?”
芽芽小聲含糊的嘀咕。
董嬤嬤目露疑惑,“表小姐,您說什么?”
衛望楚卻聽清楚了,這么厲害說的是他的功夫,得他的小姑娘夸獎可不容易,男人不由得意一笑。
怎么可能說的卻是肖謹之了。
肖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便夭折了,因為是死胎,不太吉利,便沒有上族譜。
“大肖謹之自然是死了,告訴她小肖謹之還活著。”
芽芽心頭一動,還有小肖謹之一事?
當下少女掛上一個自詡神秘的笑意,在老嬤嬤看來,這笑容卻有些暗自得意的味道,不知道她還有什么殺招。
“嬤嬤,您可知道肖謹之還活著?”
董嬤嬤的笑頓時變的有些僵硬,轉瞬卻又恢復如常了。
“表小姐說笑了,當年這個孩子生出來就是死的,老夫人對他耿耿于懷,親自檢驗過的。”
那個孩子是刻在肖老夫人心頭的一根刺,用足了手段弄死了他,可依舊不能抵消心里那股怨氣。
新婚丈夫,琵琶別抱,她還沒圓房呢,對方的孩子都懷上了。
可笑,可悲。
但那個孩子,確實是死透了的。
只是不知道小肖謹之是何意?難道是大姨娘后來和外祖父生的孩子?
衛望楚自然很是牛逼,可小肖謹之這種存在連她這個重來一次的人都不知道,郎中的情報系統再厲害,還能比她這個來過一次的人更厲害?
芽芽心有點虛,眼神有點飄。
“我說的是小肖謹之。”
只是,小肖謹之一出,董嬤嬤的眼神立刻便有些渙散。
“小,肖謹之?老奴不明白您的意思。”
芽芽只笑不說話。
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男人卻在這時候收聲了,一句也不給她解釋。
少女不敢亂說,萬一說錯被這老嬤嬤抓到把柄,又被她壓制了。
良久,良久。
久到芽芽臉上的肌肉酸疼不已,久到臉上的笑容幾乎要維持不住了。
董嬤嬤嘆了口氣,“表小姐,能問您個問題嗎?”
芽芽暗暗松了口氣,“您問。”
“您剛剛說,您之所以想淌一淌伯爵府的渾水,是因為想起了一些事情,包括老奴的事,老奴不明白您這想起了是什么意思?”
廂房里的衛望楚也忍不住豎起耳朵。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
少女卻笑了,這次換她放松下來了。
“這是個,”杏眼睜開,瀲滟的水波一圈一圈的推開,她笑的詭秘又動人。
“秘密。”
董嬤嬤呆愣了一瞬,低下頭去。
她與少女相差兩個輩分,但是在這一場競爭中,她沒占到絲毫便宜。
少女從頭到尾說了很多秘事,但一回想,竟全是引著她這個老婆子往既定的方向走,而她全程沒暴露一絲弱點。
少女只隱晦的表示出,她想接近伯爵府的目的,和她是一樣的。
只是,怎么會一樣呢?
隔著血海深仇的溝壑,怎么會一樣呢?
“嬤嬤,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會助你,你且行且看。”
少女微微回頭瞥了一眼西廂房的方向,“曝出二舅舅和二舅母的毒,不是變相的把你的計劃提前了?”
董嬤嬤未置可否,“表小姐,三小姐的蠱——”
“嬤嬤,您今日問的問題太多了,下次換我來問您了。”
老婦人輕輕笑了笑,“罷了,表小姐,您需要老奴做什么?”
芽芽看著遠處湛藍的天。
“伯爵府世子既然到了別院,肖家的姑娘們也該出門去見一見了。”
董嬤嬤審視著她,“您也要去?”
“當然。”
送走了董嬤嬤,衛望楚闊步從西廂房走了出來。
“一定要去?”
芽芽看了看他,沒有回答。
“安柏還沒醒?”
“龜息吐納之道,利于他渾身經脈通順,多睡會沒壞處。”
芽芽點點頭,“你說的小肖謹之是誰?”
男人在少女旁邊坐了,倒了一杯茶水,“你知道大姨娘的事?”
“聽過,她是我外祖父的表妹,從小和外祖父青梅竹馬,曾外祖母嫌她的出身低,不肯要她做正妻,外祖父便娶了外祖母。”
芽芽只道他是在問,便娓娓道來。
“外祖母出身京郊大族孟家,掌家人做到了從三品光祿寺卿,她的父親是孟家的旁支,當時也是從八品委署前鋒校家,外祖母是家里的庶女,自小便見貫了后宅陰私,肯到商戶來做長媳,定是有深謀遠慮的打算,只是官家女下嫁,自然容不得庶長子的存在。”
衛望楚點點頭,“你可知大姨娘生了死胎后,曾經被山賊擄走?”
芽芽點點頭,又苦笑搖頭,“想來也不是什么真山賊,多半是外祖母找人雇的。”
官家女下嫁商戶,自己丈夫卻一心寵愛別人,怎么能忍?
“你道后來大姨娘是怎么回來的?”
“她應,是受了不少折磨,后來流落到農家,托人送信給外祖父,這才又回了肖家。”
衛望楚搖搖頭。
“她受了不少折磨是真,流落農家是假。”
芽芽微感訝異,這里面還有她不知道的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