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在不在?”
夏雨閣門口,董嬤嬤拎著一個雕花食盒,輕聲問看門的丫鬟。
丫鬟恭敬的道:“回嬤嬤,這會子二爺去了前院,應該是在書房,二夫人一個人在。”
說完,丫鬟左右看了看,上前行了半步,靠近董嬤嬤的耳朵,輕聲道:“二老爺和二夫人又吵架了,我在這都隱隱聽到二老爺摔東西的聲音,還有二夫人的哭聲呢。”
董嬤嬤點點頭,“里面的姨娘們可消停?”
丫鬟輕輕搖了搖頭,“二老爺昨日剛收用了一個丫頭,不,奴婢說錯了,是欣姨娘,二老爺說西苑住不下了,就叫欣姨娘住到了二夫人東苑的西廂房里去了,其他的姨娘見了也是蠢蠢欲動的。”
老嬤嬤面上依舊掛著波瀾不驚的淡笑,抬手塞給丫鬟一塊碎銀子。
“行了,你做的不錯,就像盯著就行。”
丫鬟歡天喜地的接過來,福了福,“謝嬤嬤。”
“行了,我去前院書房找二老爺。”
肖二爺的書房外種了一從美人蕉,前幾天還只到人的小腿,下過一場雨后,忽然就竄高了,如今已有半人高了。
肖二爺坐在書房的椅子里,一臉陰翳的盯著手里的一張紙。
“二爺?”
小廝在窗外露了露頭。
“小的看到董嬤嬤朝這邊走過來了,看樣子是來找爺您的,您要見嗎?”
肖二爺略一琢磨,點了點頭,把手里的紙折好了放在了抽屜里,轉頭拿了一本賬本翻弄起來。
“二爺,董嬤嬤來了。”
“快請進。”
看到董嬤嬤進了門,肖二爺放下手里拿倒了的賬本,換上一臉平和的表情站了起來。
“嬤嬤怎么有空來?快進來坐。”
“二老爺,您忙嗎?老奴沒打擾您的正事吧?”
董嬤嬤笑的一臉慈愛。
肖二爺臉上的笑意真誠了幾分,“怎么會?我這里什么侍候都歡迎嬤嬤來。”
董嬤嬤笑著躬了躬身子,“二爺客氣,老奴感恩。”
說著,將手里的食盒放到一側的雕花小幾上。
“您這陣子一直忙,老夫人見不到您,就一直惦記著您的身子,聽說您今日在府上,特意叫小廚房做了幾個您愛吃的小菜,趁著大廚房還未放飯,叫我端過來,給您補一補。”
肖二爺在小幾一側坐了,點頭,“叫母親費心了,勞嬤嬤跑一趟。”
小廝端來茶水,一邊上了一杯。
“嬤嬤坐坐,喝一杯茶吧。”
“不敢不敢,老奴哪敢僭越呀。”
說著,董嬤嬤把食盒里的小菜一樣一樣拿了出來,曼陀羅花的瓷盤是松柏院獨有的花色,一盤爆炒鴨胗,一盤鹵牛肚,一盤松花鱖魚,一盤時令綠葉菜。
的確都是肖二爺的喜好。
肖二爺看著盤子上紫色的曼陀羅花,神色微動,看著董嬤嬤道:“嬤嬤,雖說您不是看著我長大的,可自您陪在母親身邊,您給我的幫助很多,我都記著呢,嬤嬤,您就是我親姨,是我親姑,咱們之間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您就坐下陪我吃一頓飯,聊兩句天,行不行?”
董嬤嬤神色微微露出一絲猶豫。
肖二爺又加了一句,“求您了,嬤嬤。”
“好吧,老奴今日就僭越一回。”
肖二爺高興的道:“就知道嬤嬤對我好,來,再拿一副碗筷來。”
董嬤嬤在小幾的另一側,虛虛的坐了。
小廝很快就將碗筷拿了上來,青花白瓷,薄若可透光,價值不菲。
肖二爺拿起董嬤嬤送來的碗筷,用筷子指著碗底那兩朵盛開的曼陀羅花,笑問:“嬤嬤,自小就見母親院子里的瓷器用的是這花色,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呢?”
董嬤嬤笑著道:“說起這個呀,老奴還鬧了個笑話。”
“怎么了呢?”
“老奴剛來的時候,以為這是喇叭花呢,惹得老夫人他們笑得不行,還是大夫人給老奴解了惑,這個呀是曼陀羅花。”
“大夫人?大嫂?”肖二爺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董嬤嬤點點頭,“老奴小時候跟著村里的赤腳醫生學了些皮毛醫術,只會給人看病,對這些有毒的東西一點也不懂,這曼陀羅花呀,看著好看,其實是有毒的。”
肖二爺點點頭,“大嫂倒是淵博,我也從未聽說過什么曼陀羅。”
“老奴聽說大夫人的娘家賀州,有處小島,島上盛產曼陀羅,家家戶戶都種這花,不說這紫色的,粉的、紅的、綠的什么顏色都有,不同顏色的花帶的毒性也不一樣,島上的人都會煉化這曼陀羅,能將一大盆的花煉成一個小丸子,那毒性可大了。”
肖二爺默不作聲。
董嬤嬤略戴尷尬的輕輕咳了一聲,“二老爺,對不住啊,老奴是學醫的,一說起這草藥來,就停不下來了。”
“無妨,我也跟著您長長見識,您要不說,我倒以為這是喇叭花了。”
肖二爺和煦的笑了笑,一副儒商的模樣。
“嬤嬤,我近日啊,遇到了以前咱府上的一個老奴,過的窮困潦倒,他跟我打聽府上的一個人,說欠了他銀子,一直沒還,我聽著他打聽的那個人有點耳熟,不知道嬤嬤有沒有聽過?”
董嬤嬤認真的看著他,“您說說看,老奴來府上也十多年了,借著老太太的面兒啊,認識的老人還真不少。”
“說是叫榮婆子,他的意思好像這榮婆子以前曾經是我大哥院子里伺候的。”
董嬤嬤一副了然的樣子,眉目舒展,“她呀,真是巧了,老奴還真的知道。榮婆子,我們叫她榮嬤嬤,原來是大夫人的奶娘,看著大夫人長大的,后來陪嫁到了咱們肖家,”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怪不得,我只覺得耳熟,卻記不清是哪個呢?”
肖二爺吃了一口牛肚,隨意的問:“她后來怎么離開肖家了呢?咱們肖家也不是那沒良心的主顧,就算是年紀大了,也會給她養老送終的。”
“哦,這老奴倒不知道了,當時她走的挺匆忙的,老奴和她交情也算不錯,臨走也沒來打個招呼,忽然就回老家了。”
董嬤嬤喝了一口茶,“這榮嬤嬤啊,小時候就是在那個島上長大的,后來嫁人才從島上出來,也是命苦,嫁的丈夫對她不好,家里窮不說,還打她,還拿著她的嫁妝養妓子,婆婆不但不管,還叫她拿出她的嫁妝來替其他的兒子娶媳婦,不聽就打,唉,可憐。”
“嬤嬤,您吃。”
肖二爺指了指那盤松花鱖魚,“這魚不錯,嫩。”
“哎,哎,謝二老爺。”
董嬤嬤含蓄的夾了一筷子,算是嘗了嘗。
肖二爺也夾了一筷子,“那后來呢?”
董嬤嬤忙放下筷子。
“后來,她那口子不知怎么就忽然死了,她的婆婆小叔子就一股腦的把她的嫁妝搶了去,分了,她那時候正好剛生了兒子,一氣之下就帶著兒子走了,也是有運氣,就去了大夫人府上當奶娘了。”
肖二爺眉毛一挑,“還有這樣的事?”
董嬤嬤點點頭,“是啊,這世上啊,惡人當道,不過啊,人在做,天在看,說起來也是報應,榮嬤嬤的夫家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家里六七個兒子,就榮嬤嬤一個媳婦生了兒子,還帶走了,其余的媳婦,別說兒子了,就連閨女也沒生出來一個,那家人家從此就絕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