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聽音,池朗宜知道余念娘的意思,他認真點頭:“自然。這是皇后娘娘親口答應的。不過……”又一頓:“皇上已經追封你父親為天演大師,這在朝庭從未有過,地位幾乎與大天師同等。而且,一直以來,朝庭以及百姓都將你父親當作英雄,保家護國的英雄,你真的想要將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嗎?”
余念娘突然之間也茫然了。
回府后,她想了許久許久。
余道生被人害死,冤死,卻被人說成舍己血祭,為朝庭犧牲。但是卻沒有人在意他留下家中老父與孤女,無人照顧。
雖說朝庭視他為功臣,當時西北情況危急,皇帝登基不久,朝庭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戰事和國事上,跟推算出西北戰爭即起的大天師來比,余道生的犧牲就顯得很緲小。
隨著時間推移,十年過去了,再也沒有人提起余道生這個名字。人們也早忘記了他。
但是余念娘的出現,算是喚起了皇帝封塵已久的記憶。此時,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皇帝突然發現余道生獻出巨大,就像沖鋒獻陣的武將一樣,如果沒有這些人在戰爭的沖鋒廝殺,后方元帥的指揮再好也無濟于事。
余道生就是那沖鋒獻陣的將士,而大天師就是幕后的大元帥。
皇帝恍然醒悟,暗自自責對一個英雄的忽視,生生懊惱沒有安撫英雄的家人,以致讓其愛女淪為孤女。
故,皇帝追封余道生為天演大師,受朝庭供奉,得百姓敬仰,還賜了一座府弟,算是死后名利雙收,也算是死后的一點尉籍。
如果余念娘將事情真相告白天下,那余道生便會從一個記錄在朝庭史冊中的大師,變成一個被殺害的普通天師。得到了真相,但他的死卻輕于鴻毛。
余道生一生專研天道,辛苦入天道院,為的是什么?
余念娘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而武候爺離開天和茶坊回到武候府的時候,正遇上要出去的武夷,他立刻將武夷叫住:“跟我來。”
武夷從小就沒見過父親,直到母親死后,娶了妻子,又遇上戰爭,這才決定北上尋找親人。武世子沒有孩子,所以,對武夷還算不錯,武世子夫人無法生育,武夷認祖歸宗后對其也是恭敬有加,所以,世子夫人待武夷也是親切多有包容。
能夠進武候府是多少人的夢想,可是武夷卻感到很陌生,武夷的太太不止一次的告訴他:“這是你的家。”
直到后來武候爺請了各種師父老師來教導武夷,武候爺也時常將武夷叫去說話,或者考查功課,武夷漸漸這才有了家的歸屬感,感覺到自己是武候府的一份子,他對自己這個祖父也是更加敬重起來。
武夷恭敬跟著武候爺去了書房。
武候爺從心底來說,還是挺喜歡武夷這個孫子的,雖然從小在外長大,卻是根紅苗正,一生正氣,又有武功底子,辦事牢靠,就是嘴皮子功夫還欠缺。
武候爺看眼垂首而立站在面前的武夷,和謁的道:“坐吧。”
“是。”武夷找了個凳子在下首端正坐下,看著武候爺,一幅聽訓的模樣。
武候爺很滿意,臉上不由露出笑容:“最近在忙什么呀?”
武夷愣了愣:“回祖父,沒忙什么。”
“嗯。”武候爺淡淡的應聲,又隨意的問道:“本來早就想問你,不過,這陣子宮里事多,也沒空。”
“祖父請說。”武夷立刻坐直身子。
“你跟余天師很熟?”武候爺看著武夷。
武夷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回祖父,其實到太原府的路上,我們一直跟余天師一道。”
武候爺非常意外:“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
“祖父您沒問我啊。”武夷笑著道。
武候爺臉上閃過尷尬的表情,略有愧疚的道:“是我疏忽了。”
“其實余姑娘樂于助人,并不像表面看著的那么不好相處……”武夷將他們如何遇風余念娘,如何到的太原府告訴了武候爺:“……沒想到,她竟然也來了京城,我們也只是見過幾面,并無深交。”
武候爺眼眸深遂,從中聽到了其他的:“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余天師與寧安候世子就認識了?”
武夷點頭。這些事從來沒人問他,所以,他也從未主動提起,當初朝庭許多人在懷疑幫助池朗宜平安回到京城是哪個高人時,沒一人想到余念娘。再者那時候武夷也不知道這些事,所以,他也沒有向武候爺說過。
不過,武候爺并不遺憾,如果他知道了余念娘和池朗宜的關系,說不定當初在救治三皇子時,也不會采納余念娘的意見,那樣的話,恐怕就真會耽擱三皇子的病情。
武候爺看向武夷:“所以,設計佟伯爺那日,你才奮不顧身的去幫著追捕獨眼?”
武夷點頭。本來當時寧安候和武候爺商議的是只需武候爺做個人證,其它一切不用武候爺管。但是兩個獨眼,第一個必須要有人配合假意追拿和見證;第二個獨眼卻是要真正的抓住才行。
池朗宜當然有不少人手,但是要取信于皇帝卻不太容易。而武夷是武候世子的獨子,進宮當差也不久,與任何人都不熟,不會偏頗任何人。而武候府與皇后和佟貴妃兩方都不和。再者,武夷有武功,自然就是最佳人選了。所以,池朗宜后來才很爽快答應下來。
武候爺眉眼不動,看著武夷,繼續道:“那之前監視卦相館又是怎么回事?”
武夷臉上閃過驚訝,沒想到武候爺連這個也知道。
武候爺冷哼一聲:“在這個府里還沒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武夷低下頭,撓了撓頭發,還是老實的道:“那是因為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有人在卦相館外鬼鬼祟祟,那時候余姑娘剛從將軍府搬出來,所以……”
“所以,你就想幫她?”武候爺面無表情的道。
武夷頭埋得更低了,從他進武候府,武候府以及他爹武世子都告訴過他,他現在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而是整個武候府,包括他的一言一行,所做的事都對武候府有影響。
去監視卦相館,皇帝有理由懷疑他受武候爺所令。
“這事余天師可知道?”武候爺又道。
“不知道。”武夷忙道,接著一臉慚愧,跪在地上:“請祖父責罰。”
“哎……”武候爺重重嘆口氣,卻聽他說道:“你這孩子讓我怎么說你呢,也太實心眼了。”口氣雖然不高興,但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還有些替他不值。
武夷抬頭,不解的看向武候爺。
武候爺一幅我都不想說了的表情:“我不是告訴過你,你回到了武候府,又進了皇宮當差,凡事都要多想想嗎?今日要不是我問你,你也不會說的是吧?哎,你若不說,余天師怎么會知道啊……”
武夷有些不解,為什么要讓余念娘知道,他要讓余念娘知道,何必悄悄的潛伏在周圍。
武候爺知道這個要慢慢來,只得道:“明日進宮見見你姑姑吧。”武夷的姑姑便是麗嬪。
“是。”武夷恭敬應道,然后退出了書房。
到了翌日,武夷便進宮去了安慶殿的扶桑樓。
麗嬪正在喂三皇子喝粥,三皇子今年已經快八歲了,已經開始學騎射了,對麗嬪要親自喂他粥很不適應:“娘親,我自己能喝。”
“好吧好吧。”麗嬪只好將碗端給三皇子,向旁邊侍伺的宮女嬤嬤遞了個眼色,讓小心看著三皇子。然后她便靠在榻上,腿上蓋著薄毯一臉微笑的看著三皇子坐在桌邊喝粥。
自從三皇子中毒后,麗嬪對三皇子的飲食相當上心,基本上什么事都是親力親為,要不然也是讓自己的親信去。想到除夕夜的事,至今麗嬪也是一陣后怕。
正在這時,有宮女來報:“禁衛軍右將軍武大人求見。”
武夷在宮里當差,來跟自己的姑姑請安,再正常不過。
麗嬪很高興的起身:“快請右將軍進來。”這次對付佟伯爺,武夷也出了不少力,麗嬪對自己這個半路出現的侄子親近了不少。
武夷昂首闊步走了進來,他本就長得高大,此時更是渾身透著豪爽英氣。
麗嬪臉上笑意更深,武夷上前行了禮:“見過姑姑。”又向三皇子行禮。
三皇子放下碗,小大人一般對武夷點頭:“右將軍免禮。”雖知武夷幫了自己,與自己有血緣關系,但畢竟不熟,所以,他保持了和善而不親近的態度。
麗嬪則道:“快起來吧,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禮。”又賜了座,見他穿一身常服,便道:“今日不用當差嗎?”
武夷點頭:“是的。”
“那一會兒留下來用午膳吧。”麗嬪笑著道。
“謝謝姑姑,一會兒我還有事,下次再陪姑姑用膳吧。”
“那好吧。”麗嬪臉上閃過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就將此事拋到腦后,與武夷敘起家常。
約摸半個時辰后,有宮女來報:“余天師求見。”
麗嬪眼前一亮,忙坐直身子:“請余天師進來。”而剛吃完粥的三皇子聽到宮女的話,忙從桌邊下來,一溜煙跑到榻上,在麗嬪的對面坐下,雙眼亮晶晶,興奮的道:“娘親,是不是那位女天師來了?”
麗嬪笑著點頭。
武夷心中只疑惑了下便收斂心緒,因為余念娘已經進來了。
余念娘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麗嬪娘娘身著錦袍,著淡妝坐在榻上,她的對面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是三皇子。
而武夷站在下首。
她神情淡然的向麗嬪和三皇子行了禮。
她是昨日接到旨意,說麗嬪娘娘召她覲見。
“賜座。”麗嬪看著余念娘,對一旁的宮女道。
宮女端上錦凳,余念娘輕松自然的在凳子上坐下。
麗嬪官方式與余念娘說了幾句話,然后便正式表達了自己的謝意。因為當初設計佟伯爺的時候,是余念娘說的可以幫忙找到毒害三皇子的幕后之人。
但是余念娘自己清楚,她當初之所以會這么說,不是因為她知道佟伯爺是毒害三皇子的兇手。佟伯爺雖有這個動機和可能,但她當時一心想要抓的是另外的人。只是希望通過抓住佟伯爺,找到幕后人的信息,可惜最后佟伯爺真成了兇手,其它的倒沒發現。
余念娘客氣的回道:“此乃微臣應該做的。”
接著,麗嬪就向余念娘介紹武夷:“想必天師應該認識吧,這位是武世子的獨子武夷,也是本宮的侄子。”
武夷先向余念娘拱手行禮,余念娘還禮,并對麗嬪道:“我與右將軍早認識。”
武夷臉上露出笑:“當初多虧得天師一路照顧……”簡單將與余念娘的相識告訴了麗嬪。
麗嬪很是驚訝:“……原來是這樣啊……”看著武夷:“本宮以為你與余天師只是泛泛之交。所以一直奇怪,你祖父說你前陣子日夜跑到卦相館外面守著。事情原來如此啊!”
這回該余念娘驚訝了。
她看向武夷。
武夷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只是有次無意瞧見卦相館外面有人徘徊,擔心有人對余姑……天師不利,所以就在外守護了幾夜。”
余念娘腦子里突然想到什么:“我記得有一次有人悄悄遞了一張紙條進來,是關于佟貴妃的……”
武夷點頭:“是我。我也是無意中聽到的。”
余念娘滿臉意外。
“……當時我就發現外面有三撥人……”
這個余念娘后來聽十一說過,池朗宜一直有暗中派人保護她,一撥是將軍府的,還有一撥是佟府派去的。
“具體是哪些人我不太清楚,不過,后來我看見了寧安候世子的一位護衛,這才知道一直有人暗中保護你……”所以,武夷就沒再暗中去卦相館。
余念娘真沒想到當初監視的幾撥人中有一撥是武夷,而且武夷還偷偷給她遞過消息。這可是真真出乎她的意料。由此也可看出,武夷的確將她當作朋友,真心待之。
余念娘拱手向武夷真誠的道謝:“一切盡在不言中。”
武夷咧嘴一笑,滿不在乎的樣子:“你曾經幫過我們,無需客氣說這些。”
一旁的佟貴妃見狀立刻笑著道:“既然大家都相互幫助過,就是朋友了,你們倆就不要再如此多禮了。”
武夷笑著點頭,他做的這些都是小事,無足掛齒。
余念娘也覺得佟貴妃說得對,將武夷從心底當成了自己的朋友,至于佟貴妃無緣無故召她進宮,卻有意地無意的透露這個消息給她,她不想深究佟貴妃的目的,不過,還是有些感激她把這件事挑明,不然可能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初是誰幫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