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娘睜開眼便看見青色的帳篷,她盯著帳篷頂發呆了好一會兒,才將注意力轉移到外面。砰砰砰的聲音,那是正在搭建新住所。
帳篷的搭建不復雜,但是大量的重建就有些費事,而且基本上用的硬化的粗布,在表面涂滿桐油或油脂,這樣可防雨防潮。
材料是個問題。為了節約成本,所以,池朗宜讓臨洮縣令先將地方規劃出來,然后十頂帳篷十頂帳篷搭建。
從原來的城中舊住所拆掉十頂帳篷,將東西運到城外,再在城外搭建十頂帳篷。這十頂帳篷里住的人家戶,晚上便直接可住在城外。
如此反復,直到天黑,第二日又接著繼續,不過用了三日的時間,就將所有百姓的帳篷在城外的臨時住所地搭建起來。
五彩一直在帳篷外,聽見余念娘起來,撩起簾子走了進來:“姑娘起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沒一會兒,五彩便端來一盆熱水。
“水從哪兒來的?”余念娘洗了洗手,擰干帕子,將帕子覆在臉上,帕子里的一股煙味兒傳進鼻子里。
“回姑娘,盆是世子爺昨兒夜里讓人送過來的。這水也是世子爺今兒讓人送過來的,奴婢只不過搭了個石墩子燒熱了下。”五彩笑著回道。
余念娘點了點頭,洗完臉,又讓五彩替她梳好頭發,然后才走出帳篷,帳篷外不遠處的空地上果然用石墩搭起,中間燒過的柴禾已經沒了火星,不過還冒著最后一絲白煙,柴禾上方吊著燒水的銚子。
五彩將洗臉水倒掉,又拿出碗,提起銚子從里倒了半碗開水。又在帳篷里那張唯一的小幾上小茶壺里倒出一點冷水進碗里,冷熱交替,覺得溫度差不多,遞給余念娘:“姑娘喝水。”
余念娘接過碗,抿了一口,水溫剛好,她不由瞥了眼帳篷內幾上的小茶壺。
五彩笑著解釋:“銚子里的是奴婢燒開的熱水,那茶壺和小幾也是世子爺讓人送過來的,說姑娘你肯定能用著。知道姑娘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喝水,所以,奴婢早早將熱水倒進壺里冷著。”
余念娘微笑看五彩一眼:“沒想到你做事也挺仔細。”
五彩不好意思臉紅了下:“奴婢笨手笨腳,平日都是看孫媽媽做。要說仔細,還是世子爺仔細,有心。”
聽五彩這么一說,余念娘一愣,突然也覺得池朗宜似乎這次想得的確周到。
帳篷里雖然簡陋,但是現在生活所必須用的都已經有了。
“你說得有理,不過,現在條件有限,世子爺的一番心意我只能道句謝謝了。”余念娘道。
五彩看眼余念娘平靜的臉色,沒再說這事,而是道:“奴婢準備了藥湯。”
于是,余念娘的早膳是干糧加一碗藥湯。
等用過早膳,余念娘便帶著五彩進了城。她在縣令府外找到了池朗宜等人。
臨洮縣令將自己的住處安置在縣令府外,此時,府外圍著一大群人,除了池朗宜和臨洮縣令幾人外,全是百姓,人群當中有人跪在地上正沖著池朗宜幾人又哭又喊。
“你們這些當官的該做的不做,非要來管我,我告訴你們,我就是死也要和我老伴死在一起”
聲音一個暮沉的男聲。
余念娘皺起眉頭,走近果然看見昨日那個老頭正抱著包得嚴實的老太太的尸體跪在地上,橫眉怒眼的盯著池朗宜和臨洮縣令。
而周圍的百姓神色各不相同的看著地上的老頭。
有人同情,有人擔心,也有人覺得官府做得對,還有人覺得臨洮縣令和池朗宜可恨,不可憐幫助老頭也就算了,竟然如此對待一個七十歲的老人,縱然尸體應該下葬,但也不能強迫別人,哪有這樣對待失去親人的百姓?
臨洮縣令頭痛不已,耐著性子向老頭和周圍的百姓解釋:“老人家,你要以大局為重,老太太已經去了十多日,如果再不下葬尸體就會腐爛,到時候后果不堪設想”
“我呸!什么后果?后果就是你們這些狗官不及時搶救百姓,致使許多無辜的百姓在廢墟中死去!”
這話就像一顆隱形的炸彈砰的一聲在百姓心中炸開,眾人紛紛想到自己失去的親人,明明之前還能聽見的呼救聲,因為搶救不及時,無法及時救出,最后生生被憋死在廢墟中;還有一些地動時受了重傷,被掩在廢墟中,等待救援的時候失血過多死去的;還有少數因為被掩埋得太深,被生生餓死,渴死
一想到這些,百姓們心中痛不欲生,自己的親人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而無法解救,自責和悲痛慢慢浸蝕著所有人,漸漸,周圍的百姓也失去理智,反幫著老頭罵起臨洮縣令和池朗宜等人來。
更有激動者看著穿著上乘衣料的池朗宜幾人時心中憤怒,忍不住動起手來,還是地煞和十一拔出劍,百姓才退下。
臨洮縣令嚇得臉都白了,受災百姓鬧事,若是池朗宜有個三長兩短,他的腦袋恐怕也要不保了。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忙安撫眾人:“大家不要激動。我們這么做全都是為了大家好,如果尸體不及時處理,活人就會生病的”
“胡說八道!”人群中有人大聲道:“縣令大人,之前你說井里的水不能喝,可是我們喝了,不也沒事嗎?你們還說城中的住所地勢不好,讓我們搬,我們也同意搬了,可是,你們怎么能這樣對一位老人家?”
“就是,你們這樣就是昏官”
“昏官!”
“那請問你們有人不舒服嗎?”突然人群后面有人拔高聲音問道。聲音提得很高,聽在耳里卻有一份出奇的鎮定平靜。
眾人回頭,便看見一個穿著素袍,一身干凈整齊的姑娘帶著一個丫頭站在后面。
池朗宜看著人群后的余念娘眼神一閃,朝一旁的十一遞了個眼色,十一立刻不動聲色的繞出人群走到余念娘的后面。
“你是誰啊?”余念娘面生,但是有百姓昨日看見她和池朗宜,還有臨洮縣令在一起。
“我們姑娘姓余,是皇上親封的天師。”五彩站在余念娘身后,昂首挺胸,一本正經的向眾人介紹。
一聽余念娘是天師,百姓的眼神有些變了,先不說天師在朝庭是如何,但在百姓中可是被傳得很神奇的。特別是當年皇帝親口承認大天師推算出西北戰爭。讓天師在百姓中心目更加神秘。
皇帝親封了一位姑娘為女天師,早在天朝傳開了,百姓們對這位女天師也是十分的好奇。尤其現在突然被告之余念娘就是那位女天師。
眾人都愣住了。
余念娘看眼眾百姓,又看向老頭,平靜的道:“現在雖然是冬日,但是每日日頭也不小,尸體如果放得太久便會腐爛,然后滋生細菌,以及蠅。這種蠅與平日大家看到的蠅又有不同。它身上帶有與平常的蠅身上更多更可怕的細菌和病毒。如果沾染到身上,以我們目前的醫療條件和藥材,治起來有些困難。”然后擺擺手,示意大家往周圍散開一些,同時指著爛席子上的尸體:“被包裹得這么嚴實,背后應該已經腐爛了,如果將衣服解開,臭味立刻就會散發出來”
余念娘的話讓眾人臉上一驚,紛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神情不定的看著地上的尸體。
旁邊兩個剛才抬尸體的衙役顫抖的道:“剛才我們抬的時候,好像真聞到了臭味!”
而跪在地上的老大爺惡狠狠的盯了那兩個衙役一眼,又瞪大眼睛憤怒的盯著余念娘:“哪跑來的黃毛丫頭,你竟然敢咒我老伴,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得好死”然后嗚嗚哭起來:“就算要下葬也好,可是我要替我老伴尋個好地方,我要找個周圍有花有水的地方,她以前一直吵嚷著想重新修個宅子,可是我一直沒找著地方啊,老伴啊,你瞧瞧這到處都是殘垠斷壁,破屋碎瓦”說完,老頭眼神呆呆的看著前方唱起歌來:“老漢往前走呀喲喂,老伴快來喲喂”
周圍百姓眼神一陣古怪。
余念娘嘆息搖了搖頭,對臨洮縣令道:“這位大爺因為悲傷過度,已經神志不清了,還是替他尋位大夫瞧瞧吧。”
臨洮縣令也被老頭一番前言不搭后語的話給整懵了,半響才反應過來,忙道:“是。”然后指使著兩個衙役拉著老頭去了臨時設置的看診處。而那老頭被拉走竟然沒哭沒鬧,也沒吼,仿佛也全然不知老太太的尸體還被丟在地上。
臨洮縣令這下有些無語了。
早知道這么容易之前費那么多事干嘛啊。
“快,把尸體拖去埋了。”臨洮縣令忙道。
衙役立刻上前,余念娘瞧著抬起袖袍輕輕掩鼻,在兩人剛抬起尸體時,一股尸體臭味頓時散開來,眾人一陣作嘔,嚇得紛紛四散開來。
尸體被抬走,臭味卻久久不散。
臨洮縣令知道這地方不能住了,叫了衙役將自己以及家人的住處也搬到城外,和池朗宜余念娘一起。同時,驅散著百姓:“大家別在這兒待著了,快找東西鏟了泥灰過來將這地方掩住。”
有人就跑去拿東西,鏟了泥土來將剛才放尸體的地方掩了。
而池朗宜站在余念娘旁邊皺緊眉問她:“這樣有用嗎?”
余念娘也不知道。
問他:“要的東西送來沒有。”
剛問完,有衙役就跑過來稟報池朗宜和臨洮縣令:“有人送來幾大車東西到臨時住所,說是欽差大人要的。”
池朗宜一行人忙去了臨時住所。那兒果然停著幾輛馬車,三輛板車。板車上堆滿了石頭,余念娘仔細看了看,是生石灰石。
后面的幾輛馬車上全是裝的藥。
余念娘立刻道:“將這些石灰石全部弄到空曠的地方砸爛,我要讓它們變成灰,然后將灰撒在城中各處,特別是有尸體和蠅的地方。另外”挑出一根黃連:“縣令大人麻煩你找一口大鍋,將這些黃連拿出來熬成藥湯,讓城中所有的百姓都來喝,每日都要煎熬。”
臨洮縣愣了愣,道:“天師是指這些黃連嗎?”
“是。”余念娘點頭:“不知道城中還有大夫嗎?”
“有有有。”臨洮縣令道:“臨時看診處有一個吳大夫,不知道天師要大夫干什么?”
“平日替自己熬個藥湯還行,真正問診看藥開方子,治病還是得請大夫。”余念娘淡淡道。
臨洮縣令沒明白余念娘的意思,遲疑道:“看病?不知道天師要替誰看病?”
余念娘眼神一冷,看向周圍的百姓:“不知道有沒有人近日覺得不舒服或者腸胃不適,拉肚子?”
這話一出,眾百姓頓時你看我,我看你,接著人群后面舉起一只手,一個老頭扒開人群走進來:“隔壁二狗子這兩日好像不舒服,剛才我瞧見他好像又上廁所去了。”
旁邊池朗宜眼神微凜,看向臨洮縣令,臨洮縣令會意,立刻派了兩個衙役去查看。
兩個衙役在一處廢墟處逮住了二狗子,當時他正光著屁股蹲在廢墟處,一邊捂著肚子哎喲的叫,一邊拉si。
周圍幾只蒼蠅圍著他嗡嗡的叫!
兩人將腌巴巴的二狗子抓到吳大夫處,吳大夫看診號脈,又問了二狗子幾個問題。
二狗子兩日前開始拉肚子的,開始只是肚子不舒服,后來每次上廁所肚子痛,一天好幾次,肚子里的東西都拉空了,可還是想上廁所。
二狗子今年三十多歲,本來有個老母親,可惜地動的時候被砸死了,救出來的時候腦袋上的血肉都干了。
二狗子平日身體還是挺好的。據他交代地,地動后他每日飲食同大家一樣,食官府的布的粥,喝的水則是在自己家原來的那口井里打的。倒沒有吃過其它什么東西。
“難不成問題真出在這水里面?”臨洮縣令驚疑道。
“目前來看,應該是。”余念娘眉心緊緊皺起一個川字。
現在看二狗子的癥狀有些像平常的拉肚子,如果真是痢疾,治起來那可是相當的麻煩。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