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安之的記憶里，以前雖沒書上寫的“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那么夸張，但是溪邊摸摸小魚小蝦，那是常有的事，不曾想再回首，不僅是他，連這片曾經養育他的故土，也悄無聲息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顧安之不經遐想，也許過不了多久，這片祥和寧靜的小鎮，就會變得讓他更加陌生，而現在他眼前這些大自然的瑰麗之色，恐怕也將會消失不存，取而代之的則是另一些東西，另一些他無法適從的東西。

他想起了家里曾經養過的那條土狗，雪白的毛發，小時候憨不拉幾的，長大了一身白燦燦的銀毛，威風凌凌甚是好看，顧安之給他取名小白，劉楊不同意覺得太俗氣了，顧安之覺得俗氣好，俗氣好養活，結果最后才長大沒多久就暴尸荒野，被人給藥死了。

顧安之不知道是誰，也許是村頭的二狗子，也許是村尾的李麻子，也許是其他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共同點，他們都曾一邊“夸”著小白的威風，一邊攢動著自家的狗東西上去陪她“嬉鬧”一番，顧安之和劉楊一邊喚著小白的名字，一邊追趕著那些“野狗”，小白雖年輕氣盛，但還遠遠不是那些家伙們的對手。

小白走后，當時的顧安之不知道什么感覺，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丟掉了一般，空落落的，有些魂不守舍，而劉楊則是一副不把殺狗兇手找出來，就誓不罷休的憤慨模樣，顧安之制止了他，沒心沒肺的又開始帶著他漫山遍野的瘋，但打那之后他就再也沒撿過狗，他覺得有時候其實狗比人簡單多了，你喂它點吃食它能跟你一輩子，哪怕到死，但是人呢。

顧安之現在回想，內心有些酸楚，也許當時的自己，其實已經意識到了什么，就算真的找到那個所謂的“兇手”又能怎樣，對于生活在農村的他們而言，每個人都有著數不盡的理由，一條狗罷了，死了，也就死了。

從那以后顧安之對狗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感情，他喜歡狗，卻又厭惡著狗，他喜歡那些孤苦無依被人遺棄的流浪狗，他討厭鎮上那些跟在人后面衣食無憂而又從不栓繩的“名貴”狗，它們的主人看著它們偶爾驚惱到過往的行人，站在一旁哈哈大笑，他想起了過往站在田坎上二狗子那些人，他們，也是這樣笑的。

顧殷幫著奶奶將她母親扶到輪椅上，通過門后的側門推到了院落里，顧安之想去幫忙卻發現自己無從下手，他有些尷尬的站在一旁，覺得自己有些多余，他突然感覺上午和現在比起來，他更愿意趴在那一直做卷子。

顧殷推著她母親碾過青石板，輪椅壓在散落在地面的枯枝上，發出嘎吱的聲響，外面的小徑雖不是很寬敞，但是推著過個輪椅卻還是綽綽有余。

顧安之站在顧殷右側，旁邊就是崖坡，周邊長滿了白楊樹，再往下些便是那清可見底的細流，顧安之看著躺在輪椅上的婦人，顧殷走的不是很快，也很輕。

“你母親就這樣嗎，平時。。也不用吃藥嗎”

顧殷側過臉看了眼顧安之，輕微的擺了擺頭。

“每過一段時間，我母親以前的主治醫生都會帶人過來看一下，他們有時會開一些藥囑咐些什么，現在剛好國慶，估計等我們返校，他們又該來了”

顧安之低頭沉思，現在的醫院這么好，還會專門派團隊下鄉？隨后他似想到了什么，試探著問道：

“劉楊？”

顧殷推著輪椅看著她母親輕輕的點了點頭。

“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好像現在提也不晚”

“什么？”

“就是以后除了奶奶主動提起，你最好還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劉楊他們家”

顧安之疑惑，劉楊他們家明明幫了顧殷家這么多，那她。。。

“為什么？如果你說是因為我，那你真的是在把我給當傻子忽悠了，奶奶她不知道這件事嗎”

顧殷想笑，顧安之總是這樣不分場合讓她啼笑皆非，也許僅僅只是因為她旁邊這個少年叫顧安之，所以她才會如此。

“我想，她應該是知道的，她其實比誰都清楚，至于你的事，可能也有了一部分原因吧，總之你記得沒事不要提他們就好”

顧安之沒有應聲，算是默許了，這里面的條條框框亂七八糟的關系讓他頭疼，當他想把這一切全都理順的時候，才發現最后的矛頭卻是直指自己，他趕緊把這一切甩到一邊，總之，一切聽顧殷的就好。

前路是個稍緩的陡坡，顧殷沒有選擇繼續向前走去，她轉了個彎，向著來路緩緩歸去，顧安之跟在她身后，夕陽透過林間的細縫照在他身上，他打了個哈欠，一股強烈的睡意襲上他的腦門，昨晚留下的后遺癥現在才體現出來，他揉了揉眼睛跟上了顧殷。

奶奶不在家也不知干嘛去了，顧殷告訴他這后面有個菜園子，用柵欄隔了起來，奶奶可能在擇菜，顧安之思索著，今天好像還沒能去后面逛上一逛。

入秋后的傍晚微涼，顧殷擔心母親身體不適，便和顧安之一同將她扶回了床上，顧殷把輪椅收好放到床頭的閣間里，顧安之這才瞧見房間后面還有別天地，不但有獨立的衛生間還有個隔間里面放著張床，顧安之昨晚心中的疑慮也隨之而解。

在顧安之還在左顧右盼之時，顧殷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出去，她要幫母親清理下身子，顧安之剛想張嘴問她需不需要幫忙，話還在肚子里沒出來，就被他給重新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老是被顧殷說道也不是不無道理的。

走出房門的顧安之有些無所事事，要不學習？他趕緊搖了搖頭，嫌自己命長嗎，他不知不覺走到了楊溝附近，看著溝渠里的雜草和淤泥，所幸這天還沒怎么下雨。

一個老人，一個少女，有些活對于她們的確還是為難了些，他想到了顧殷說的那些來家里給她母親看病的醫生，那不都是些不可多得的勞動力嗎，顧安之笑笑，各司其職罷了，這世間哪有那么多好人，多一事，往往不如少上一事。

看著天色也不早了，顧安之心想一時半會也搞不定，不如等著以后再收拾，反正國慶假期還長著，他哼著歌往屋后摸索去，既然沒啥事做，不如幫老人一起去折些蔬菜的好。

吃過晚飯的顧安之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小靈通，里面有幾個小游戲，貪吃蛇，推箱子，俄羅斯方塊，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玩了多少次這些游戲了，它們在曾經無數個日日夜夜里陪伴著顧安之，除了它們，顧安之也再也找不到其他樂趣了。

今夜他很榮幸的欣賞到了顧殷的手藝，后者為了讓他心服口服的打消顧安之對她的質疑，在無視奶奶的好言相勸后，親自給顧安之用中午的剩飯，給他炒了一盤顏色鮮艷的蛋炒飯。

顧安之很感動，所以在吃的時候他是淚流滿面，他當著顧殷的面發誓，他從來沒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為了讓奶奶不擔心，他一口一口的吃的是津津有味，搞得顧殷自己躍躍欲試的都想嘗上一口。

強大如他，在吃了顧殷烤的黑暗料理后都沒拉肚子，可今晚的他已經虛脫了，本來困意十足的他，就這樣活生生給逼著清醒，顧殷在她母親的房間，對顧安之的狀況全然不知。

顧安之也總算是明白，這一切其實跟顧殷的手藝沒什么關系，主要還是食材的原因，看樣子劉楊當初準備的食材的確都是些好東西，就算是被顧殷給“糟蹋”了，也都還能讓他安然無恙。

顧安之不解為什么顧殷會對她的手藝如此迷之自信，他其實很想讓顧殷嘗嘗他的手藝，他自己學做飯已經做了好些年了，雖然比不上酒店里的五星大廚，但他自認為應該不差，至少比顧殷的好不少，因為他吃自己做的飯從不會拉肚子。

顧安之翻看著手機，不知不覺又翻到了顧殷發給他的短信，他看著短短的幾行字，心中百感交集，國慶七天，如今才過去七分之一，接下來的時光，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小鎮趕集的日子是每個月尾綴2/4/6這三天，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明天顧殷她們很有可能會去鎮子里趕集，顧安之不免開始有些擔心，他覺得顧殷簡直把他看了個透徹，他老是去想些不該想的，讓自己徒增煩惱，但他又不能不去思考，他得考慮好每一步，現在的他如履薄冰，那怕踏錯一步，都將使他萬劫不復。

他想到了二狗子那幫人，他們大多都沒能考上好學校，于是就直接被鎮上的高中給錄取了，鎮上的中學是初高合辦，這個小鎮還能擁有著自己的高中，還真是給了某些人不錯的便利。

顧安之覺得自己大抵自己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其實他們當中已經有人提前步入了那種生活，除了那幾個家里有錢的暴發戶，剩下的大多是混個高中文憑，然后和鎮上的小年輕們一樣，去做著自己“讀書沒用，以后給那些不讀書的人打工”的老板夢。

然后他們美名其曰為了給自己攢點起步資金，一個個的便跑去工廠打工，而有些人這一做，就是整整幾十年，所幸他們最后也還是圓了自己的老板夢，他們最后也還是成了老板，成了他們家人，自己的老板。

顧安之覺得好笑，連書都讀不好的人，真的能當什么老板嗎，但是他卻經常在那些人嘴里聽到這句話。

顧安之心想，如果自己當著顧殷的面說出這句話，估計會直接被她給指著腦袋罵個半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