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一路沉著臉往樓上走,走到半截還沖著李生一甩袖子,從鼻子里輕輕哼了聲,大聲道:“你就作死吧!看我以后還理不理你!”
李生目光沉沉,臉上的表情慘不忍睹。
逗得張興都忘了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恐懼和對未來的擔憂,忍不住頗為放肆地縱聲大笑起來。
“李公子,在哄女人這門學問上頭,你還有得學,不過不要緊,等您老人家回了京城,再慢慢學,慢慢琢磨便是。想來我們這位身份很特別的小娘子……對您也有些意思。”
說話間,郭小乙帶著后續人馬趕到。
張興面色不改,眉眼卻是緊繃了下。
只見郭小乙走近,輕輕點了點頭。他才松了口氣,回頭去看李生,卻見這位連眉毛都沒揚一下,神色冷靜到冷淡,心中不禁又是感嘆——真是個厲害人物!
論城府,論本事,別說他,他大哥也沒法子跟人家比。
此時見李生對他興致缺缺,他縱是嬉皮笑臉的,其實心里有點犯怵,根本沒敢太過隨意。
真正論身份,李生身為皇城司都知,正四品,比他爹還要高一品,且任京城要職,若不是人家也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打算,且多少要看上頭的顏面,怎會和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有交集?
張興小聲哼著曲子,反正現在事已了了,至于明日如何,那是明日才要考慮的東西。
“來,小乙,坐下跟我喝酒。”
郭小乙笑瞇瞇地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瞳孔微微收縮了下。
張興咳了聲,搖搖頭:“動靜太大,得不償失。”
李生眼角的余光往外頭打掃落葉的小廝上瞄了眼:“你們就是不怕麻煩,我也不敢,打不過的,只會丟人現眼。”
郭小乙噗嗤一聲,正待說話,回頭正好對上兩個毛茸茸的老虎臉,他登時屏住呼吸,一時只覺心跳都停了。
對面文質彬彬的王知縣卻是捧著酒盞伸長了胳膊:“來,來,再給我來一杯。”
老虎調頭過去,叼著帶長柄的酒壺,穩穩當當地給他倒了一杯酒。
王知縣顯然喝得有點多,眼睛盯著老虎直冒光,終于沒忍住手賤,伸出去擼了一把:“啊!”
擼完嗖地一下鉆到周縣尉后頭去,陶醉地道:“死了也值!”
郭小乙:“??”
顧湘沒管樓下的熱鬧,上樓進了自家雅間,卻先不曾下到暗室,只把燈點起來,歪在軟榻上開始繡花。
她現在對繡花正上心,癮頭很大。
不多一會兒,外頭就有人敲門,顧湘沒好氣地哼哼:“現在想來賠不是,晚了,稀罕你不成!”
外面頓時沒了動靜。
“喂,干什么的!”
櫻桃正好過來送茶,就見一小子賊眉鼠眼地往她家小娘子門口晃悠,登時暴怒,抄起茶杯就一杯子砸下去。
那小子抱頭鼠竄:“走錯了地兒,走錯了地兒!”
顧湘推門出來:“櫻桃,我睡一會兒,給我守著門,誰也不許過來打擾,誰都不見。”
“小娘子放心。”
櫻桃探頭把王二木叫上來,再搬了兩個繡凳,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門前,使勁瞪著底下的客人們。
秋麗也被嚇了一跳:“我早說小娘子那兒要留個人,現在雪鷹姐去外頭辦事,小娘子身邊沒人哪成?”
櫻桃也是氣憤:“平時咱酒樓里來的都是熟客,鄉里鄉親,知根知底的,誰知道今兒這么多人不守規矩!”
她扶著扶欄沖李生瞪眼,“李公子,你,你就在那兒坐著吧你!傻子,哼!”
李生登時就有點坐不住,坐立難安,渾身和長了跳蚤似的不自在。
張興輕咳一聲,笑道:“行了,我們幾個也不是那種不長眼的人,再在吃一會兒,李公子自便就是。”
李生又低著頭坐了會兒,忽然道:“在下不勝酒力,且容我去樓上休息片刻。”
說完,他一本正經地整理了下衣冠,一步一挪地上樓,立在那間雅間門前卻是猶豫起來,左邊看一眼,右邊看一眼,在秋麗和櫻桃兩個丫頭惡狠狠的注目下,不由打了個哆嗦,那模樣,不光是局促,似還有點害怕。
這下連郭小乙都笑了。
張興更是笑得打起酒嗝:“看來咱家這位李公子還真是個……新手。”
李生終于鼓足了勇氣,避開秋麗如刀子一般的眼神,輕輕敲了敲門,不多時,里面開了條門縫,李生嗖一下鉆了進去。
樓下又是一片哄笑聲。
顧湘小小地翻了個白眼。
李生也是嘆了口氣,沖顧湘抱拳,深深一禮:“這回,真是特別對不住三娘子了。”
女子的名聲何其珍貴?便是如今風氣還算開放,未婚的少男少女們見見面,說說話,也是常有之事,他這番作為,依然會傳出些不好的閑話。
顧湘失笑:“是我自己應的,李公子不必在意。”
她勇毅軍里走一圈出來,肯定不擔心那些流言蜚語。
“我本也決定了,需得走一趟京城。”
顧湘輕笑,“我家‘顧記’的牌子,很想打到京城去。而且我身上那些事,總要有個交代才能清凈。”
李生微微一笑:“三娘子性情豁達,我不能及……還得勞煩三娘子帶我去見我家公子一面。”
再不去,他懷疑他家公子真會借機把他宰了了事。
顧湘起身開了暗門,同李生一前一后下去,進入暗室,一進門便見安國公坐在繡凳上,大長腿蜷縮在一起,很有些無處安放的意思,臉色雪白,抬頭看到顧湘,竟有些可憐之相。
李生:“……”
顧湘莞爾,笑道:“我去拿些粥,李公子且同國公爺說說話。”
說罷,不待安國公反對,便十分識趣地從后門去了小廚房,小廚房的灶臺上早早煮了豬肝粥,熬得顆顆米粒皆開了花,稠而不亂,豬肝的腥味去得干凈,細細煮來,遠遠就能聞到醇香之氣。
顧湘放緩了動作,慢吞吞地盛了兩碗,擱在托盤上,想了想沒準備腌菜,也沒去摸腌鵝蛋,順手煎了兩個九成熟的雞蛋放在小碟子里,這才端起來不急不緩地去找那二位。
想必人家主仆兩個,也是有很多話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