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干冷的厲害,涼意透骨,雪到是不怎么下了。
顧湘看著官道上成群結伙的行人,再看看熱熱鬧鬧的小攤販,又回頭看看自家車上剩下的那點食材。
此時道邊擺著小爐子,上面有湯。
幾個小幫廚手腳麻利地搭出了案板,擺好道具和一應調料盒子,又忙忙活活地把剩下的肉菜都取出來洗刷干凈。
那邊老狗和親兵們都猜,顧湘要開始抻面了,事實上她一點都不著急,先把面和好餳上,現在要做的,是鹵兒。
要說要把面做得好吃,第一肯定要湯頭好,第二便是鹵兒要好,若這兩樣味道不佳,那面做得再jing細,再費功夫,也是無濟于事。
“咦,這冬筍竟然還有?”
顧湘有些意外。
前幾日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來,在勇毅軍時,李長隨最愛吃筍,清炒他喜歡,燉湯他也愛,有一回自己帶著老狗去鄉親家買了好些筍干,回去腌了幾壇,試吃的時候正好李長隨在,他一頓飯就著這筍干,愣是吃了五碗粥十一個炊餅。
連顧湘都給嚇得不敢再給他筍干了,以后但凡李長隨來,只上一小碟筍干。
現在李長隨身在敵營,生死不知的,顧湘想起來,心下意動便問了小管家秋麗一句,問她食材里頭有沒有新鮮的冬筍。
筍干有筍干的好味道。
可新鮮的冬筍那股子鮮嫩,卻是別的時節吃不到的好滋味。
秋麗帶著櫻桃翻了半天單子,一顆筍子都沒剩下,只能是徒呼奈何了。
路上到路過了些竹林,品質好的冬筍卻是一樣沒瞧見。
此時已經半處理過的,白白胖胖圓圓滾滾的冬筍便躺在竹簍里頭,十幾簍子冒尖的冬筍,光澤竟如白玉一般,顧湘都有點兒不舍得掐了它們嫩嫩的小筍尖。
顧湘深吸了一口氣,滿口筍香,她沉默半晌,終于還是下了手。
筍尖切成薄片,拿鹽水焯一會兒,順手切好了蒜,又抓了一把拇指粗細的小蝦,摔在案板上直接剝皮去除蝦線整個拍碎,鐵鍋上灶,顧湘豪邁地把蒜和蝦一起入鍋爆炒。
翻滾間蝦肉碎在濃烈的火苗里染上粉嫩的紅色,幾乎剎那間香氣就爆開,若剛剛那高湯的香味是素雅的蘭,此時爆出來的香,就如牡丹般富麗堂皇!
左近路過的行人瞬間覺得這腿腳它自己長了心思,根本不受控制,一溜煙地朝著顧湘走過來。
“小娘子,您這是湯頭面?怎么賣的?”
“湯頭面,插肉面,臊子面,拌面,素的一碗十文,半葷半素的一碗七文,葷的一碗六文。”
素的竟比葷的還要貴些。
過路的行人商旅,居然也不覺得稀奇,此時臘月剛過,春日未至,汴京城的綠葉菜如今是貴到了尋常百姓連味都不敢聞的地步,外頭賣菜面,自然貴些。
顧湘挑了一大塊兒半肥半瘦的豬肉,切成薄如蟬翼的大片,直接入鍋炸到焦黃,肉片撈出來,油渣也收起來調味。
滾滾的濃香四散,行人霎時間口水橫流,顧湘算了算時間,這些準備好,面也餳了有一刻鐘以上。
她只和了一小盆面,挖出來的面團更是只有手掌肚兒大小,可這面團一到顧湘手里,周圍一行人就都忍不住屏了呼吸。
面團仿佛活了,輕盈地在她手指間舞動,簡直像變戲法似的,圓圓胖胖的面團沒一會兒就變成了如雪青絲撲撒在了案板之上,日頭映照下,每一根面條都光滑柔亮的好似熠熠生輝。
“咕咕。”
道邊一個帶著孫女的老婆婆,把背包緊了緊,看著按著咕咕叫的肚子,一步一回頭的小孫女,終于沒忍住,嘆了口氣,板著臉走過來,輕咳了聲,“敢問,這面……只吃面,不加肉菜,要多少錢?”
過路的行人紛紛側目。
顧湘卻是眉眼彎彎,面上云淡風輕,連多瞧都沒瞧一眼,仿佛這要求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大碗的面三文,小碗的面兩文,您要大碗還是小碗?”
說著話,顧湘并不催促,反而趁著煮面的工夫,翻出塊灰色的圍裙,管趙素素要了筆墨,直接在上頭寫了‘顧記落腳面’幾個大字。
又在上頭畫出各種各樣的面條,上面直接標上價錢,直接往身后的車上一掛。
“好像還缺點什么。”
顧湘眨了眨眼,又把趙素素和蕭靈韻都叫過來,一起幫忙在這旗上畫了些客人。
三人畫法皆不相同,她畫的jing細,老婦人和她孫女的發絲神態衣著皆畫了上去。
趙素素卻是一筆下去虛虛概括了遠處行人。
蕭靈韻就是當下流行的正統畫法了。
“不錯,不錯。”
此時道邊徐徐來了一輛牛車,牛車上坐著個白發老翁,老翁也是循著香味過來的。
他平日里到也沒那么貪嘴,只一路從江南來,趕路時吃不上什么好東西,他兒子偏又是個糟心的大夫,偏說他這個也不能吃,那個也不能吃,這一路上看見那些雞鴨魚肉,只能眼巴巴看著,嘗都不許嘗一口,這回他總管不著了吧,不能說連口面條也不給吃。
老翁一湊近,抬頭就看見三個女娃娃在車上那招牌上畫畫,一看就笑了:“畫得真不錯。”
“不錯?咱家昭兒八歲時畫的,就比她們畫的好。”
老翁的兒子,同樣也已是個老翁的也男子追著過來,一聽這話,就翻了個白眼。
老翁哼了聲:“你家兒子畫的是好,畫的好有屁用?眼瞅著過了三十,別說曾孫,曾孫女,他連媳婦都沒糊弄一個……算了,我要吃面。”
甩開兒子一路走到顧湘的小食攤邊上,正好看見顧湘一筷子下去,金絲面如瀑布,如銀河,遞送到了一老嫗和一總角之齡的小丫頭面前,又給他們盛了一碗湯。
小丫頭咬下去,細滑的面條在她的齒間斷開,滿口的鮮香,勁道的不可思議,她頓時把頭埋到碗里,大口大口地吃起來,老嫗滿臉的褶皺都笑開了花。
老翁吞了口口水,一時饞得眼睛都有點紅。
他兒子剛買了兩碗面,擱到桌上,一見這清醒,登時嚇了一跳:“爹,您至于嗎?您吃的山珍海味還少?區區一碗面,裝什么相——唔。”
面好不好吃,他還不知,但這脆生生的炒冬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