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媚的大嗓門,就和她那毒舌一樣,在京城閨秀圈子里小有名氣。此時她一嚷嚷,登時把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韓氏蹙眉,目光一掃,她車上還有三個李家的女兒。
這三人面上登時就露出些惶惶來,腳下遲疑,臉色發白。
韓氏一看,心下暗恨,她三叔自己不著調,終日眠花醉柳,家里子女小妾都交給三嬸,三嬸性子硬得很,到也沒磋磨過底下的孩子們,無論嫡出庶出皆是一視同仁,偏教養出來的孩子們都一個性兒,綿軟的厲害,每次韓氏見她們,都恨不能拿把刀把這些女孩子的嘴給豁出個口子。
如今這三個,李琴是三房的嫡女,另外兩個,李玥兒,李柳兒都是三房的庶女。
這三個女孩子都到了年紀,韓氏是未來的宗婦,對家里女孩兒們有責任,但凡有機會便都帶出來交際,交際了也有半年多,結果外頭的貴婦人能認出來的,還是只有阿玉一個。
此時讓人擠兌到頭上,這幾個丫頭還木愣愣的,一點都不知護著自家姐妹。
她們也不想想,家里姐妹們讓人壞名聲,她們眼巴巴看著,毫無動作,對自己便有好處么?
韓氏腦子里諸般念頭閃過,也不過是一瞬間而已,她面上微沉,領著幾個女孩子舉步便上前,剛走了幾步,就見云家門內徐徐出來一女子,身上穿著中規中矩的玄色衣裳,不施粉黛,大約有三十余歲。
一見她,周圍所有人登時靜了靜。
不光是韓氏,今日來赴宴的各家的夫人,小娘子們,都面上一肅。
來人是云嬋,云師云子瞻的女兒,她曾做過太后的女官,昔年太后垂簾聽政,曾有過穿帝王冠冕祭天的舉動,當是云嬋脫冠苦勸,太后躲著不見,她便跪了足五個日夜,最后終勸得太后回心轉意。
太后本對云嬋寵愛有加,便是對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這回卻讓她給傷了心,云嬋也離開了宮里,只她的品德,世人皆稱贊。
云嬋始終未婚,一直在幫父兄管家,人們都說云家的事,無論大事小事,她都能做一大半的主。
云家書院這些年也是她在幕后操持。
她一走出來,連張媚都不鬧了,她雖然囂張,卻也知道不踩底線,別看她不怕李家,敢和李家鬧事,那是因著張家同李家本來就不和,根本不差她鬧的這點事。
云家便不同了,張家今年準備送兩個孩子去云家書院,若是因為張媚的緣故被攪合了,她接下來的下場可想而知。
云嬋客客氣氣地同剛來的幾個當家夫人見禮,連稱招待不周,迎接晚了,步子卻不停,一路走到顧湘面前,盈盈拜了下去。
眾人:“……”
韓氏:“……”
她只覺剎那間無數雙視線嗖嗖地盯了過來,刺得她臉頰隱隱有些疼。
韓氏感覺那些視線里寫滿了意味深長。
此時眾人才想起,當初顧湘進京時,云師云子瞻是她同一起入的城門,顯然是有一段交集。
只是入了城之后,顧湘從不曾同云家打過交道,眾人便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云師一向平易近人,便是販夫走卒之輩,他待之也是相當和藹可親,十足客氣。
大家都只當云師是在路上,無意中與李家這個外室女偶遇,略交談幾句,并不算有什么交情。
云嬋看著顧湘,神色肅穆,很是鄭重地再拜了一次:“我父親能平安回京,多虧了小娘子數次援手,我云家上下,實在感激不盡。”
顧湘莞爾:“云姐姐言重了,說起來應是我說抱歉才是,云老先生是追著我才深入險地,差點受了傷。”
云嬋這回毫無顧忌地翻了個小白眼,笑了笑:“他老人家是什么性子,云家上下盡知,他這一路上追著小娘子跑,軟磨硬泡,小娘子肯定也煩得很,只看他年紀大,多有包容罷了。”
顧湘莞爾,這話到真不錯,那位云老先生的學問如何,他在眾人口中的種種神奇之處是不是真的,她還沒見識到,反正耍賴的本事,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世間能勝過他的,那也是屈指可數。
云嬋同顧湘年紀一大一小,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處說話,只見其樂融融。
周圍一干人心下意外,面上到不顯,卻各自都在心里記了一筆。
這李家眾人本當笑話看的外室女,看來以后要重視才行,至少要叮嚀家里的孩子們再遇見人家,莫要失禮。
云嬋同顧湘聊了幾句,顯然就完成任務,把迎接的工作交給身邊的使女,自己親領著顧湘,并李家人一起進門,一路將人領到園中浩然園內。
韓氏一步越過云師那塊刻有弟子規的石碑,連呼吸都變淺了,腦子里暈暈乎乎的。
她不由舉目,看向云氏那座浩然亭,昔年云師在此處,同先帝在此促膝長談,談了什么無人可知,只知先帝談完,便對身邊宰輔重臣道,云子瞻若為帝師,大宋國祚至少能再續三百年。
這座浩然亭里發生過很多很多的傳奇故事,韓氏自小便聽著它長大。
別看每年云氏都要舉行幾次宴會,但能入浩然亭,同云師和他的幾位親傳弟子同坐一處的,寥寥無幾。
李家自來無此殊榮。
當然,今日韓氏帶著家里的女孩子也沒去亭內,只在園中落座,韓氏看了眼周圍,在座的有兩位郡主娘娘,孔家的四娘,還有江北吳家的當家夫人并其千金。
或許不是每個人都家世顯赫,但在朝也罷,在野也好,都甚有聲望,韓氏一時都有點緊張起來,但不過片刻,她神色就漸漸放松了。
在場的所有人,別管有多大的名聲,可每一個言談笑語都輕松活潑,絲毫沒有她想象中那樣的嚴肅。
李成玉到有點緊張,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顧湘看去。
顧湘沒在她們這一桌,而是正正經經被請到浩然亭去,就坐在云師下手的位置。
這個位置通常只坐云師最愛重的弟子,王氏王孫貴胄至此,云師也沒邀請過。
韓氏心里提了口氣,不禁時時側目,不多時便見云師似乎有點不高興,沉著臉氣鼓鼓地瞪著顧湘。
她心下一驚,卻見顧湘面色如常,完全不在意,自顧自地吃菜喝酒。
不過片刻,韓氏眼見云師倏然伸手搶了顧湘面前的菜盤,拿過去連菜帶湯都倒在自己的碗里,顧湘登時就沖云師飛了個白眼。
韓氏:“……”
明明春寒料峭,韓氏的背脊上,硬是爬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