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自覺這句話問的有理有據。
心思敏銳的二娘倒是先吃了一驚:
“‘也’?”
“今日難道有人來讓你賣掉她?”
余幼嘉隱在黑暗中的眉眼一跳,明白了一件事——
三娘,原是沒有將剛剛那件事說出來,更沒有說她壞話。
眼見余幼嘉不答,二娘越發焦急:
“阿妹,你且說今日還有誰來過,我一定不說!”
三娘不想暴露余幼嘉,余幼嘉倒沒有那么多的負擔,張口就喚出了三娘:
“三娘說家中多負擔,讓我將她賣掉,以作開銷。”
二娘顯然吃了一驚,身子一顫,放有針線的帕子就這么掉在了地上,難尋蹤跡。
二娘死死攥著被褥,喃喃道:
“.....果然,果然是三娘。”
“傻姑娘,還是那么笨,如今家中雖艱難,但那里需要她做這樣的事兒......”
余幼嘉默不作聲的聽著,一直聽到最后,方才出聲道:
“你難道不傻?”
“你可別說,你大晚上來尋我,就只是為了被我抓著縫被褥。”
這話就有些意思了。
二娘聞言,先是下意識的躲閃,而后像是意識到不對,鼓足勇氣言語:
“阿妹,我來找你......確實是有事情相求。”
“你.....你如今手中有銀錢,能否借阿姐一些?”
“等,等阿姐有了銀錢,立馬就還給你。”
二娘壓抑著心中的難受,說完這段話時,整個人已經恍如從水中撈起一般,渾身上下多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眾女眷早早就看出一些余幼嘉的脾性,她來尋人之前就想過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
或許是責罵,或許是譏諷,或許,又是被拿刀指向面門......
不過,二娘也不是沒有準備。
既然家中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被責罵幾句算是什么?
只要能有銀錢,只要能讓病重的母親能吃上藥,能續上命,只要,能讓一家子過上好些的日子.......
二娘決然的閉了閉眼,復要重新開口,就聽余幼嘉心平氣和的說道:
“好。”
果然,阿妹還是說了好......
嗯?
好!?
二娘猛然睜開杏眼,端莊的臉上具是不可置信:
“好?”
這,這就答應了?
雷厲風行,看著就像是眼底不容沙子的阿妹,當真愿意借她銀錢?
如此,如此輕易?
余幼嘉欣賞著美人的錯愕,難得露出了一抹笑:
“我又不是什么地府夜叉,幽泉羅剎,我有銀錢,你要借銀錢,只要你說出個名目,再許個期限利息,我總不能將白花花的銀錢往外推。”
“只要你先說說,你想用這一筆銀錢來做什么,我自有定奪。”
這兩句話,雖然不多,但委實讓二娘心中那顆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許。
二娘捂著心口,長出了一口氣,方才輕聲道:
“我......我想借些銀錢.......”
“回,回......”
二娘狠狠一咬牙:
“回江陵!”
余幼嘉沉默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個字來:
“滾。”
她是當真想不明白,這余家一家的女眷,怎么每個人的腦子都像是單拎出來能到菜園子里當水澆菜的主兒......
好不容易從江陵跑出來,到時狼狽的連一件齊整些的衣服都沒有,可見當時在江陵過的有多落魄!
如今倒好,還要回去!?
這是你余二娘剛剛換了身衣服就飄了,還是她余幼嘉拿不動刀了?!
余幼嘉實在不喜見蠢人,揉了揉額角,這回吐了兩個字:
“快滾。”
縱使是月光微弱,但余幼嘉還是瞧見了二娘霎時紅透的眼眶。
余幼嘉暗道一聲不好,可還沒趕人,手就被二娘牽住,有什么東西滴落到她的手背上.......
不痛,但滾燙的要命。
二娘顯然是大家閨秀,縱使是哭了,但還是努力抑制著啜泣,好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么狼狽:
“阿妹.......你就送我回去吧。”
“母親危在旦夕,如今家中只有女眷,又是如此家徒四壁的情景,咱們怎么能湊出母親的藥錢?”
“除非...除非將我送回江陵,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眼見余幼嘉絲毫不為之所動,二娘咬唇的力道更加了幾分,直到滲出幾絲令人不易覺察的血腥味:
“當今的長樂郡主從前與我有些交情,余家落難時,她便有意以百金買我為奴,她.....她是個再好不過的性子!只是因為母親不想余家女為奴,這才沒有答應。”
“如今.....如今既已如此境地,母親待我與三娘視同親出,多年來諄諄教誨.....也該到了我報答的時候!”
“明日天亮,我就走,你只說夜里瞧見我跑了,往后再不回來,讓祖母將我除姓,屆時我從郡主那里得的銀錢,往后有的賞錢,便都寄回來給你——”
“呵。”
一聲短促的輕笑,打斷了二娘異想天開的言語。
原本自顧自言語的二娘,聽到這聲仿佛冷到骨子里的笑,下意識就想往后縮去。
可也沒等她有所動作,她便聽到黑暗中又有一聲冷笑‘追殺’而來。
黑暗中,有一張冷酷到了極點的臉緩慢貼近她,說出的言語,更似臘月寒冰:
“二娘,我怎么不知道,余家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
二娘自幼學習琴棋書畫,閨閣禮數,哪里被這樣罵過,當即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般,定定的站在原地,不知舉動。
余幼嘉目光似刀,一刀刀割在二娘的肌膚之上:
“那長樂郡主若當真與你有些交情,是個和善性子,能讓余家如此狼狽的從江陵過來?”
“我聽聞你從前還與當朝太子有過婚約......”
“你可別說你不知道你若回江陵,只怕會成為郡主府的玩物,連皮帶骨,都要被吞個干凈?”
太子,婚約,郡主......
知道......
阿妹,居然會知道這件事!?
二娘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時間只覺自己連呼吸都停了。
許久,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其,其實.......”
余幼嘉剛剛已取回自己被子,聽著二娘結巴的言語,將那最后幾針針口縫補完,這才隨意道:
“二娘,騙騙我可以,別把自己騙了。”
“余家不是你一個人的余家,天塌下來,也有老夫人先頂著,她頂不住,還有白氏,黃氏,洪氏.......你的長輩,到時候挖草根,樹根,自然也有填飽肚子的時候,犯不上你一個清白的姑娘家舍棄自己,去圖什么還不知能不能到手的賣身...賣命錢。”
“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你既自己欲先把自己舍了,還有膽犯糊涂來找我借銀錢,自然就是要挨我罵的。”
“說句實話,今日若你來找我是說要借些銀錢謀個生計——”
余幼嘉又哂笑了一聲:
“我反倒不會瞧不上你。”